第190章(1 / 1)

“熙儿!”

谢长庚唤了他一声,声音乍听起来,低沉而平稳。然而倘若细听,不难辨出,他的声音里,含着颤声,心情之激动,可见一斑。

少年凝视着他。

“父皇,我是来探望娘亲的。”他说。

“除了探望娘亲,我也想对你说,那个名叫熙儿的人,他一直没有忘记他小时候来这里的那一回,他曾问你,这地方何以起名金城。他记得父皇当时对他说,当夏日到来,雪化尽时,太阳照下,站在雪峰之上看下去,城池里便仿佛铺满黄金,所以名叫金城。父皇你还说,他只要想看,随时都可以来……”

“夏日到来了,不知道父皇你还愿不愿意带我,去看这里如同铺满黄金的美景?

少年的声音哽咽了,朝着面前的男人,缓缓地跪了下去,叩首于地。

谢长庚疾步上去,将少年从地上带了起来。

他看着面前的少年,双目渐渐发热,抬手紧紧握住了他的肩膀,低声道:“明日我便带你去看。走吧,先去看你娘亲去。她今日还想起了你,我哄了她许久,她才睡着。”

少年飞快地擦了擦眼睛,点头,跟着他大步入城。

……

少年在这城中,停留了三日。

到了第三日,他要回了。

慕扶兰坐在马车之中,送了他一程又一程,终于送到终点,前方就是他的驻跸之地,这才停了下来。

少年向她拜别,下了马车,依依不舍地回望了一眼身后那辆车中那个还在目送着自己的女子,对着谢长庚低声道:“父皇,我回去了。你要好好保护我的娘亲,保护她一辈子平安喜乐。”

谢长庚亦回头,看了一眼,含笑点头。

少年终于上马离去。

慕扶兰目送少年背影渐渐远去,等丈夫回来上了马车,问他:“方才你们说了什么?”

谢长庚望着她那双泛红的美眸,将她拥入怀中:“我答应熙儿,好好保护你,一辈子平安喜乐。”

慕扶兰靠在丈夫的怀里,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夜,两人宛若新婚,耳鬓厮磨,纠缠到了深夜,方停了下来。

慕扶兰分明倦极了,良宵若此,又不舍睡去,要他给自己讲个故事。

他想了下,说好。

“……讲的是不知哪朝哪代,朝廷气数将近,天下藩王争乱,有一出身水匪之少年,姓谢,名长庚,年纪轻轻,便做了江上巨寇,号令豪杰。但他野心昭彰,心性狠辣,加上也有几分本事,又岂甘心一世以寇而生?早就立志登顶天下,谋这天子之位。为达目的,他将主意落在了洞庭长沙王王女的身上,想娶她为妻,以此为阶,步入官场……”

慕扶兰听得晕晕欲睡,打了个哈欠,含含糊糊地道:“不要听这个……后头我都知道的……你换一个……”

谢长庚摸了摸蜷在自己怀抱中的脑袋,哄道:“你听下去,后头不一样的。”

他继续讲:“却说慕氏王女,那年不过十三,虽是小小少女,却早早拜了君山药翁为师,向他学医识药。那一日,她到君山去寻药翁,到了药庐之前,却被告知药翁正有访客,便想先行下山。她又怎知,药庐之中,那个昨夜月下渡江,乘一乌船而来,此刻正与药翁对坐煮茶的野心之人,他心情忐忑,终于等到了她的现身,恨不能立刻追她出去?……”

谢长庚说着,未听她有半点反应,低头,见怀中之人已睡去了。

他笑了起来,打住,凝视她睡颜片刻,替她盖被,拥她而眠。

其时万里之外,洞庭君山断崖之侧,那株曾遭雷火后又重生的老柏之上,夜鸟静静宿巢。

明月在天,清风朗朗。

第102章 番外

岳城王宫的宴宾堂里, 灯如银龙,珍馐铺席,乐声之中,长沙国的臣子列坐, 齐齐望着坐于紧靠长沙王的次尊席位上的那个年轻男子。

这各名叫谢长庚的年轻男子,是长沙王刚得的女婿就在三日之前,他来此求亲,求娶长沙王的唯一爱女。长沙王考虑三日过后,终于应许,定下三年之后,待王女年满十六再行婚嫁之事, 谢长庚欣然答应,二人顿成翁婿, 这才有了今夜的这场盛宴。

臣子们自然知道这年轻人的身份。莫看他仪容出众,谈吐斯文, 实则却是这两年新成名于长江水道上的首领,虽称不上恶名滔天,但既身为江洋大盗,巨寇之名,自是无人不知。起先获悉长沙王竟答应下嫁王女,无不惊诧,但王的苦心, 众人岂会不知?既是王认定的女婿,他们又岂敢不敬?便都迎合着座上的王, 频频向他敬酒。于是宴席之上,宾主尽欢,气氛热闹而喜庆,人人欢声笑语,谁又知道,就在此刻,宴堂西北角的偏门侧旁,那道低垂于地的帐幔之后,正藏着一个女孩儿。

女孩儿乌发雪肤,瞧着十三四岁的年纪,虽身量尚未完全展开,却已是亭亭如枝,出落得带了几分动人的美丽。只是此刻,她眉梢眼底,似有勉强之色,仿佛不大愿意来此,却碍不过阿嫂的相劝,方到了这里。

阿嫂附唇到她耳畔,低声道:“阿妹莫担心。那人真的一表人才,又年轻,又俊俏,谈吐更是斯文,无半分凶暴粗鲁。你若不信,自己看上一眼,便就知道阿嫂没有骗你。”

这女孩儿便是王女慕扶兰。她的阿嫂陆氏见婚事定下的消息传来后,小姑便郁郁不乐,自己特意悄悄先去看人。鉴于这谢姓男子的出身和来历,她本也做好最坏的打算,没想到对方竟是如此人材,长长地松了口气,回来便向小姑讲述自己之见,见她并无多大反应,以为她是不信,为安慰小姑,方半哄半带,此刻领着她来这里。料她亲眼见了人,就算心中对这桩婚事还有抵触,料也不会过于恐惧难过。

父王答应了一个突然冒出来的江洋巨寇的求亲,要将自己许配给他。虽然从懂事起,便知婚事不能由己,但从获悉消息的那一刻起,慕扶兰的心情便灰暗了下去。眼前掠过数日之前,在君山偶遇的那双明亮的含笑眼眸,她的心情,愈发惆怅。

在阿嫂的面前,虽已极力掩饰,终究还是做不到如常那般的心情。知阿嫂看了出来,她关心自己,不忍叫她失望。

她笑了笑,稍稍撩出一道窄窄的缝隙,懒洋洋地看了出去。

宴堂中灯火辉煌,一片笑语,那么多的人,她一眼便看到了坐在父王下手位的次尊席上的那个男子。

实在是他形貌太过出众,即便周围人头攒动,他亦是郎绝独艳,如玉如翠,叫人一眼便就看到了他。

她的双眸定住了。

虽只一张侧颜,但她立时便认了出来,这男子,竟就是数日之前,那个君山老柏之下,曾帮自己救起过落下悬崖的雏鸟的那人!

宛若心有灵犀,他竟仿佛知道自己藏在这里看他似的,毫无预兆,缓缓地转过头来,两道视线,不偏不倚,投向了她所藏身的这道幕帘。

她怔立着,一时没有反应,直到看到他唇角微勾,微微笑了,这才回过神来。

他发现了自己!他是在对着她笑!

她的脸腾地热了,手一颤,指间的幕帘脱手松了出去,在她面前闭合,宛若一道风中微微拂动的水波,将她挡在了他的视线之后。

慕扶兰依然立着,一动不动。忽听耳畔有人悄声问:“怎样,看见了吗?就是父王身畔的那人。阿嫂没有骗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