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著也笑了:“都依少爷的。”
正月里的报馆一点都不清闲,看新闻街里头的繁华纷乱就知道了。谈镜合带阿著下了车,两人徒步朝里走去。
这条街名叫“阿特里斯蒂·白里安街”,平国百姓当然叫不习惯,见这里林立着无数的报馆和印刷局,就将其唤做新闻街。新闻街有各国各城邦开的报馆,一条街盛满了各式各样的西洋建筑。高高尖顶似教堂的独栋,立着一个精致钟楼的不列颠建筑,美意城邦流行的木屋,间或有几个平国自己样式的房屋,多为黑瓦白墙水乡特产。
只是新闻街修得不算特别宽敞,中间竟然还连续有几条供行人歇脚的长凳子,导致街上特别拥挤。清晨时分,街面上人来人往,报童窜来窜去,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有报童从报贩子处拿了一大叠的报纸,多到把小孩儿的脑袋都挡住了。报童就这样费劲儿地往外面走,还开始大声而清晰地喊各家报纸的名称及价格。
谈镜合差点和一个小姑娘撞上,他买了两份报纸,顺势同小孩子攀谈起来。
“为什么还没出新闻街就开始叫卖啊?”谈镜合笑问。
“爱读报的文人雅士哪只买一份?遇上我,就不用一户一户跑了。除此之外,报馆有时候会想买别家的报纸,好看看人家的长处。但是谁好意思上同行的门口买报呢?这就需要我们报童咯!”
谈镜合恍然大悟,又和阿著继续往里走。
两边的新闻馆都挺眼熟,瞧,前面十字路口处占地特别大的报馆,不正是洛归归家的洛神报馆嘛,门口那两根白色雕花石柱子可真阔绰极了。而洛神报馆的侧对面,竟然是谈老爹的产业,几个大字“旭生商行”写得苍遒有力。
“得了,这十字路口就没有我看着顺眼的。”谈镜合摇了摇头,扯过阿著的手臂向前进。
到了新闻街中间,不多时就看到了十一报馆,就是发《十一早报》的那家,只是前些日子被取缔了,报馆的大门关得紧紧的。十一早报的对街是梨花印所,他们还偷偷发行小报《梨骚》。这两家以前都干类似的行当:专门报道一些有的没的,多是花边轶事,吹牛造谣。
又走了几步,国民报社映入眼帘,近日销量极佳的《正义公报》隶属于它。国民报社隔壁是它自己的文正印刷所。再往隔壁,就是几年前废弃的国际新闻馆,也就是莱希特先生所在的报社。
“嗨哟,走到这儿了。”谈镜合笑盈盈地看向阿著。
阿著点了点头,眼神落在国际新闻馆有些荒败的门口。
国际新闻馆正是11区的传统水乡建筑,干净的白墙上带了点青黑,房顶乌黑的瓦片雅致漂亮,大门是木质的,方方正正。木门掉了漆,灰暗地立在繁华的新闻街。门下墙角长了一点杂草,在这凛凛的冬日耷拉着。
“上次咱俩还溜进去,在国际馆的天井里玩儿呢。”谈镜合眉眼带笑,侧身蹭了蹭阿著的衣服。
“说来也是奇怪,两年了这里都没人买下,还能让我们溜进去玩。”阿著说话回应谈镜合。
“嘻”谈镜合但笑不语。
阿著的视线在国际新闻馆的门口徘徊,听见谈镜合的笑,忽然福至心灵,有了个不可置信的猜想。
“你……”阿著惊诧地扭头看向谈镜合,都忘了尊称少爷。
“我,就是我!”谈镜合牛气冲天,拿大拇指指着自己,“瞒着没告诉你,买下这里的,是谈少爷我呀!”
阿著曾经说过,国际新闻馆内部装潢很精致,他不高兴的时候总来这里玩。听这话的时候谈镜合就在心里暗想:这新闻馆买对了,阿著肯定喜欢。
就是不知道……阿著能这么惊喜。
谈镜合探着眼,悄悄打量阿著。那双绿眼珠睁得厉害,就像俩颗流光溢彩的玻璃球,把阿著平日里死气沉沉的脸蛋装饰得闪闪发亮。他的络腮胡子也跟着惊讶,好像稍有不慎胡子就会掉下来似的。
谈镜合心里这么想着,探手去摸阿著的胡子。谁知阿著像古时候的御前高手,瞬间抬起手,捉住了谈镜合。
“诶!”谈镜合被扯得蹦了一下,他赶忙用另一只手砸阿著的小臂,“你吃什么长大的,这力气忒太了。”
阿著反应过来,倏忽松了力气。但这人却没放开,自然而然地牵过谈镜合软乎乎的手。
“少爷,进去看看吧。”
阿著如水的目光笼罩着谈镜合。
“好,好!”谈镜合嘻笑起来。总的来说阿著是很高兴的,单这,谈镜合就很满意,虽然阿著都高兴得吓呆了。
把钥匙给阿著,谈镜合一边等着开门,一边像小雀一样叽叽喳喳地笑:“我好早之前就买了这处屋子,结果后面遇见你,你也喜欢这里。你说巧不巧?”
“巧。”阿著淡淡地勾唇,手上的锁利落解开。
谈镜合兴奋起来,他抬高了手,一巴掌拍在木质大门上,“啪嗒”,门应声而开。
时间生锈的齿轮咔嗒咔嗒地转起来,房子里纤细的尘埃微微颤抖,扑簌扑簌雀跃翻飞,家具开始左右震动,老旧的回忆源源不断地涌出。
空置许久的屋子里忽然吵闹起来,放在角落里时强时弱的留声机喷着巴赫的平均律。跑腿的少年抱着一大叠报纸飞速跑进来,一闪身,轻巧躲过正堂里拥挤的客人。
“小心点!”柜台后的女人皱眉喊了一声,然后她又满脸堆笑看向面前的男人:“可以的,当然可以。先生,留下您的地址,我们会每天给您送上门。”
“漏墨!”后面忽然传出一声吼叫,“后面几张字全都糊成一团!”
“女士,您说我们抹黑您吗?”大厅侧旁设有桌椅,一个金色长发的美人坐在椅子上,“我们具体做了什么呢?”
“是的!”一位胖胖的阔绰女人气呼呼地喝了一口茶,“你们把我说的话在报纸上抄了一遍!这本可以不见报的。”
“噢”金发美人拖长音调,他笑了一声,“那真是太遗憾了。”
说完,他冷脸瞥向边上的伙计。“送客。”
“莱希特先生!”胖女人一边被拉出去一边扭头看着美人,垂涎的目光流下来,滴到环着肉圈的脖子上。她嚷嚷起来:“除非您现在跟我道歉,不然以后别再奢望我购买您的报纸!”
“请便。”金发美人抬起双手拢了一把自己的长发,对后面喊道:“漏墨就赶紧让印所重打。”
前台的女人探头看向美人:“先生,午饭吃什么?玉晖楼说能送饭盒,但是得让伙计跑腿还回去。”
馆外头的阳光偾张,美人逆光站立,没有说话。他的长发被风吹起,精致的眉眼沉在淡淡的阴影里。
“想什么呢?”
谈镜合迫不及待跑进新闻馆,在里头转了几圈。待他回身的时候,看见阿著正站在门口发呆。
阿著的眼珠缓慢地转了一圈。新闻馆里静悄悄的,什么嘈杂的声音也没有。就谈镜合满脸天真地站在不远处,询问般看向自己。
阿著浅笑着摇了摇头,他对谈镜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