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棉棉更惊诧了,还瞬间带上了难过和委屈。“你都不跟我一起睡,反而跟阿著睡呢。”
说着,棉棉作势要抹眼泪,一边抬起肉乎乎的手,一边观察着房里两个大人的表情。
阿著走到琴凳旁,蹲下身平视着棉棉。他温和道:“棉棉那么小,晚上睡觉需要姆妈照顾。不是你爹爹嫌弃你,只是总不能让那么多人挤在一张床上。”
棉棉是很通情达理的,听完之后觉得合适,便点了头,准允了。“阿著,那你晚上同我爹爹睡,一定要照顾好他。我爹的姆妈早年没了,蛮可怜的。”
谈镜合噗嗤一笑,正想说话,低头却瞥见阿著的神色。阿著蹲在地上,仰头看着谈镜合,眼眸里带着欲说还休的波光。
“阿著定会照顾好少爷。”
他慢慢地推出一句话,仰望的目光里只有谈镜合,看得谈镜合心跳怦响。
“好的。”棉棉模仿着大人的口气,然后又扭身对着谈镜合撒娇,“爹你不是说给我弹琴吗?”
谈镜合从刚刚的怔愣里回神,他也在琴凳上坐下,末了又背对着阿著吩咐说:“快去收拾吧。晚些我还有事吩咐。”
阿著应了一声就离开了。不多时,书房里响起了《亚麻色头发的少女》[1]。
[1]:La fille aux cheveux de lin(亚麻色头发的少女),选自彪德西钢琴小品集《前奏曲》,第一集第八曲。
午饭时间,谈镜合顺了莫乐书的话,带着棉棉去了大厅。谈老爷果然没给好脸色,言语也生硬,但却难得地问了一下谈镜合新闻馆的事情。谈镜合一一回答了,谈老爷没有说太多,只是让谈镜合出门在外小心应对。
把棉棉哄去午睡以后,谈镜合回了自己卧房,瞧见阿著正坐在美人榻上看书。
“少爷中午要歇息吗?”阿著合了书,准备站起来服侍。
“不用起来。”谈镜合摆了摆手,然后走到一个柜子前,拿出了一沓小卡。
“现在万事都要革新。”谈镜合说着,转过身走到阿著跟前,“拜年都不时兴上门了,往人家门缝里塞一张名片就完事。”
谈镜合把手里厚厚的名片塞到阿著手里。“刚刚田夏给我拿了几张贺岁名片,其中秦升也来片拜年,顺道在上面写了聚会的邀请。晚上我自己乘汽车去赴约,你不用跟来,出门帮我把这些名片都给送了。”
阿著低头看着精印的名片,问:“可是我初来乍到,也不清楚这些贵公子的家在哪儿。”
“没事,惊夏那里有这些人的住址,你到时候找她拿单子。主要就是一些必须得拜访的人。比如这个。”
打了个哈欠,谈镜合抽出第一张名片,“这是给我老师的,薄天啸薄老师。他是文广大学的教授,上个学期他教我们基础政治,虽然我考了倒数第一,但他很关心学生,这学期结束的时候他还邀我去他家做过客哩。”
阿著淡笑一声,说:“你学的是音乐吧。”
“是。但有些课全校都要上的。”谈镜合有些乏了,坐到了床上,“名片都要一一送到,嫌麻烦你就飞进人家院子。”
说着说着他就没声了,原来一头摔在了松软的被褥上。阿著起身走过去查看,然后弯腰脱了谈镜合的鞋,把人挪正后推进床中央。谈镜合砸吧了一下嘴,困得迷糊,将要睡着。
不知道怎么想的,阿著低着头默了一会儿,忽地垂手捏了一下谈镜合的脚掌。谈镜合嬉笑一声,“走开!”他嗔骂,转身卷过被子,准备午睡了。
他这一睡就睡到了傍晚,还是给冻醒的。起来一瞧,外头方才下了好大的雪,整片的白席卷一切,分不清天空和大地。
还好午饭后吩咐田夏备车了,谈镜合想着晚上秦升的邀约,顶着乱蓬的头发起身洗漱。
家里开汽车的人已经搓着手等半天了。待谈镜合一坐上去,立刻一蹬脚,嘟滴开走了。车子往外行驶的时候,谈镜合抬头看向窗外头的天,大大一片纯色的蓝,间或有白雪飘过。
秦升在韶华园设了局子,是当地有名的梨园。
一进戏园子,明亮的华灯在头上转着,直叫人脑子发涨。雅致的小铃铛连串挂在绘着彩漆的墙壁上,好几位面色清秀的丫头候在墙边,低眉顺眼地等着客人。里头传来隐约的乐曲声,今晚的好戏已经开始了。
颇冷。谈镜合内着手工绣纹白色衬衫,搭灰色西装马甲,外头罩了一件厚厚的藏蓝色大衣。他低头合了伞,递给门口服侍的丫头,抬起头的时候,另一位丫头掐准时机走上前,对他甜蜜一笑。
“可是谈少爷?”
“正是。”
“秦少帅亲自吩咐过我们,您请跟我来。”
谈镜合点点头,瞥了一眼身旁的屏风。那屏风上画着两只憨态可掬的兔子,不知道在暗示什么。
丫头将谈镜合引到一处房间,那里有三面等身圆镜子,左侧还有一个洗手池,说是温水。
谈镜合颔首,低头洗了个手。丫头已经把干净的帕子递过来了,谈镜合一边擦着水珠,一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末了他把手帕扔给丫头,抬手整了整发型。丫头笑嘻嘻地说:“少爷可真好看。”
谈镜合笑了笑,没说话。整了整腰上坠着的怀表,他从大衣外套里抽出一张法币递给丫头。丫头喜笑颜开接了,继续引着谈镜合到里头去。
上到二楼又换了一个老仆,弯腰把谈镜合引向正中间的包厢。楼下池座已经闹得不行,人声沸腾。谈镜合偏头瞧了一眼楼下已经唱起来的戏,又收回视线,往前走去。
这是最大的一间包厢,谈镜合让老仆走了,自己抬脚轻轻踢了一下门,包厢门应声而开。
包厢里也是一派热闹,11区有头有脸有钱有势的公子哥们都坐在一起。谈镜合支起笑容,声音带蜜般对里头说了一句:“晚上好!”
里头的人都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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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人?”冬夜寒凉,薄天啸正在家里同妻子吃饭,外头忽说有了来客。
“他说……”回答的小仆犹豫了一瞬,老实转述道:“他说他不是老莱的儿子。”
薄天啸夹菜的筷子顿住,他盯着盘里的菜,脑海中万千思绪闪过。下一刻,他快速站了起来。
“何人?”妻子问他。
“阿淑,快去备茶!”薄天啸吩咐完妻子,袍子一掀,快步朝外走去。
薄天啸快速走到门口,门一开,外头的寒风扑面而来。
门口立着一个长发美人,柔软的金发垂到腰背,往上看去,金发隐入了厚重的黑色斗篷。斗篷的帽子很大,里面露出一张白皙的脸。殷红的唇微微勾着,挺翘的鼻子带了一点雪花,再往上,那双湖泊般的绿色眼珠正幽幽地注视着薄天啸。
背后是黑夜中呼呼刮起的大风和风中的雪,穿着黑色斗篷的长发美人携肆虐的寒冷前来拜访,恍若西洋秘传里收人魂魄的死亡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