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镜合看着远处绵绵无尽的黑暗,一直以来的茫然慌张霎时混合,心底升腾出浓郁的无助感。他虚虚地抬起手,在空中胡乱抓了抓,好似盲人。

独自一人呆站在路中央,谈镜合瞪大眼睛看着远处的昏黑,面色上显现出前所未有的苍白。

旁人的对比,父亲的责备,出路不明朗的未来,梦一样找不到的爱……怎么这么糟糕,连自行车都要被人偷走……

阿著快步走到谈镜合身边的时候,就看见他呆站在路中间,眼神发虚,眼角发红。阿著不禁放慢了脚步,小心翼翼地靠近谈镜合。

两人在黑夜的街道上静默。良久,谈镜合吞咽了一下,慢慢地伸出手指勾住了阿著的袖子。他捏了捏这衣料,然后忽地一把抱住阿著的手臂,整张脸埋了上去。

阿著低头注视着谈镜合,口中有话想说,最后只在舌尖打了个转,又咽了下去。

这个狼狈的除夕夜晚到这里终于结束,低落的谈镜合被阿著揽着,两人去了附近的某个小酒馆,他们都知道那里是提供住宿的。

“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倒霉过。”情绪稍缓以后,谈镜合开始在床上咕哝。

“嗯。”阿著在墙边的须弥榻上睡着。

“从来没有。”谈镜合把脸埋在被子里,一想到在眼皮子底下被偷走的自行车,就满心难受。

“嗯。”阿著点点头。

“你除了‘嗯’还会什么?”谈镜合爬起来看他。

“嗯?”阿著也扭过头。

谈镜合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朝阿著招招手。

“过来跟我一起睡。”谈镜合说,“我得有个人抱着,或者有人得抱着我,我才能睡得好。”

“好。”阿著站了起来。

“你不会笑我吧?”谈镜合仰脸看着阿著。

“笑你什么。”阿著坐到床上,两人的手肘碰到了一起。

“大事轰轰烈烈跟人吵,小事倒抱着人难受。”谈镜合低头说。

“自行车被偷可不是小事。”阿著认真地宽慰。

谈镜合看了阿著一会儿,终于笑起来。“就是!特别贵呢。”

笑完,他又回到了难受的心绪,因为自行车是很贵的,却被人偷了。阿著看他低头伤心的样子,有些无奈,只一言不发地在旁边陪伴着。

过了一会儿,谈镜合看着自己的被子,蚊鸣道:“你抱抱我。”

阿著瞥向谈镜合像枯萎的小花一样垂着的脑袋。

“……怎么抱?”阿著可不敢乱动,他还记得今晚谈镜合说过的话,“少爷,我总归是你的小厮。”

“你真是……少爷让你抱你就抱。”谈镜合挠了一下面颊,然后皱着脸抬起阿著的臂膀,自己拱进阿著的怀里。阿著靠着床头,感受着怀里人的体温,倏忽间心跳大作。

谈镜合窝进温暖的怀抱,看向酒馆小窗外的黑夜。他的脸一半陷在屋内的昏沉里,一半在探进来的月光下。这两瓣的光相差无几,都是夜色。它们在谈镜合的脸颊上左右停靠,让谈镜合一半失落着,一般张望着。

“阿著……你说,我们的新闻馆能开好吗?”

心中茫然,谈镜合低低地问。他的嘴唇有些干燥起皮,他说完话,舌尖轻轻舔了一下嘴唇。

阿著垂眸瞧着谈镜合的唇瓣,他说:“阿著是相信少爷的。”

听他说完这句话,谈镜合怔怔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又爬了起来,正跪在床上,直直地盯着阿著。

“你说真的?”谈镜合问。

怀里忽然空了,阿著有些一瞬落差。但他很快回神,还是凝眸注视着谈镜合的眼睛,真诚地许诺:“我相信你。”

他一说完,谈镜合就笑了。

谈镜合饱满的脸颊提起来,带笑的眉眼往下压,五官聚拢,像个漂亮的年画娃娃。本来分列在他鼻梁两侧的光也跃动了起来,扫除了刚刚的落寞与阴霾。

“行。”谈镜合仰着脸,凑近阿著。

“夜快深了,少爷,歇息吧。”阿著躺下来,朝少爷建议道。

“睡吧。”谈镜合打了个哈欠,又窝回阿著的怀里。

夜半的时候,本是万籁俱寂,外头却忽然嘈杂起来。有铜锣声、叫喊声、奔跑声、啼哭声,这些声响离得很近,在耳边混乱交错。

阿著睡得不深,听见到响动,瞬间警觉地睁开眼。房间里一片安宁,没有多余的气息。稍稍定了心神,阿著偏头看了看床里的人。

外头的吵闹声挺大的,谈镜合被扰得说了梦话,在阿著的怀里滚了滚。阿著收紧手臂,贴了一会儿谈镜合的体温,才悄悄地松开了手。

他穿戴好,又把一只随身的小刀放到床头,然后悄声出去了。

明明是深夜,酒馆外头的街巷上却有不少人跑过。阿著顺着他们的方向慢慢走过去,来到了一家酒楼门口。

这家店此刻燃着熊熊大火,整栋楼像是被扔进火盆里的炭棍,火焰四处缠绕,张牙舞爪。明明现下是深夜,那逼人的火光却把这方天空照得亮如白昼。

楼下已经闻讯赶来了不少居民,人们带着木桶、竹篓,还有人推了自家的水炮过来,众人一齐对酒楼灭火。酒楼下面的锣鼓敲得震天响,四周许多商铺、民居都亮起了灯,窗户里有好多人张望。

阿著四下望着,又游移了好几个地方,观察着周围民众的反应。看完,他又顺着人流到了靠近酒楼的地方。那里人很多,大家都忙着灭火,没人注意到他。

观察了好一会儿酒楼,阿著如暗影般离开了人群,退到边上一个药店的门口。

药店老板在窗户里张望,见有人过来,自然地攀谈:“这火似是从厨房开始烧的,估计是除夕夜,酒楼太忙了。”

“可各家的除夕饭菜不都是在自己家里吃吗?至于洋人,也不过除夕。”阿著问。

“准是玉晖楼的饭菜好吃!那厨子的祖辈可是秦朝时期的御厨呢。前些年因为战乱他们的酒楼搬进了租界,生意红火。我听说好多人家提前在他们这里订饭菜,要求大年夜直接送到家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