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奋的他下一瞬就被洛期拨开了。
夜晚的11区褪去繁华,可空气中又隐隐藏着骚动。城口墙外的告示上贴着最近缉拿名单,画着几个壮汉的粗糙脸。
城郊小村里,和那通缉画像有几分像的男人们围坐在一起,吃着最近来之不易的一顿肉,虽说是一只鸡杀了全部兄弟分,只能喝口带肉丝的汤,但大家还是吃得不亦乐乎。
就在这时,寂静的夜被一声枪响撕裂。
一室中的哼哧吭哧刹那消失,霍舅抬起头,眼神如鹰隼般锐利。没多久,外头有人急匆匆跑进来,是他们当中年纪最小的男孩。
“霍舅!”小孩气喘吁吁喊了一嗓子,把门关上后,又压低声音对大家说,“城区、城区乱了!”
明明没有闻到空中的硝烟味,人的神经却不自觉发抖,只是辨不清来自害怕还是来自兴奋。霍舅低头大喝一口汤,然后将见了底的碗扔到一旁,利落起身。旁边几个兄弟们也都站了起来,一同围着霍舅。
霍舅看看四周的兄弟们,都是粗粝的脸、操劳的手。他们从矿地里走来,从农田里走来,从各种各样的狭小缝隙中钻出来,一同来到了这里。他们大多不识字,不完全明白什么是麻利主义,但他们有力而赤诚,足以支撑雀群起飞。
霍舅目光如炬,坚定道:“同志们,今晚,向城区挺进!”
这个注定混乱的夜晚,火车站的钟声又一次敲响。
三等车厢十分拥挤,谈镜合堪堪登上,朝里走了几步,跟他后头的柳菅就扑了过来,紧紧贴上谈镜合的后背。
谈镜合皱眉瞪了柳菅一眼,柳菅举起双手,神情无辜,话音无奈:“少爷,能上车就行。”
最后跟上的是诺温,他站在柳菅后头,也被挤得略显狼狈。抵住一旁的墙壁,诺温说:“之前有个老汉买了票,但三等车厢人太多,他愣是没挤上车。去退票,业务人员只打官腔,没理会他。”
柳菅点头,又补充道:“那好像还是《烈报》报道的。”
提起烈报,谈镜合眼神有些闪烁,不过他也没表现出过多情绪,只是转过头,去寻前头的卢卡赛娜了。在一旁做隐形人的霍尔医生,等谈镜合走后,忍不住问诺温:“你俩现在如何?刚刚售票楼前说开了吗?”
诺温看了一眼谈镜合离开的方向,车厢人头攒动,只能勉强找到熟悉的头顶。他回过视线,刚想说话,忽然外头爆出一阵剧烈的响声,像是什么东西爆炸了。车厢里静默一刻,马上掀起了更剧烈的骚动。正在朝前挤的谈镜合猛然回过头,紧张地看了诺温一眼。不过他又像意识到什么,慌忙错开视线。
诺温刹那忘记了霍尔的问题,也朝前挤过去。没多久,他离谈镜合大概一步之遥,便没有再动。谈镜合若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顿时有些愣神。
两人望向对方,彼此都没有开口。四周一堆老汉老叔,操着11区地方话,都在谈论刚刚那声剧烈的炸响。还有陌生人掠过他们中间,说着借过的抱歉。
以后不再做情人的通知,在一阵沉默后,得到了一声“好”。迟来的和解让互相伤害不再蔓延,爱也终于成了想触碰却收回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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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响没有阻止火车的行进,很快列车就驶离火车站,在茫茫大地上穿行。
三等车厢的拥挤程度,今夜谈镜合可算是感受到了。这仿佛是运牲畜的列车,不考虑舒适,只要装上就能走。人们彼此紧挨,不知谁的后背贴着谁的前胸,还得紧紧抓牢自己的行李,免得遇上扒手。
昏暗的车厢内,谈镜合其实疲倦得厉害,但诺温他们都好端端地站着,他也没理由娇气。好在列车中途颠簸的时候,谈镜合趁机挤到了墙角,寻了个可以靠着的好位置。
他轻呼一口气,在两面夹的墙壁里稍稍放松下来。闭眼小憩一会儿,谈镜合脑中思绪胡乱游走,什么东西都想想,却什么也不敢再多想。没多久,他睁开眼,无意向前望去。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这一车厢最前头,能够靠到车内壁。谈镜合一眼望去,整节车厢拥挤不堪,乘客穿着打扮皆十分朴素,是谈镜合以前看过一眼就不会留意的人。月光透过的窗户洒进车厢,人们彼此挨着,没了上车时的闹哄哄,或疲惫假寐,或低声说话,或就是抬头,看着火车外快速掠过去的田野。
过了一会儿,前面有人回头,似感受到目光般看看谈镜合。谈镜合淡淡一笑,别过了眼,看向自己周围。
诺温家的这几位杀手常年泡在战乱中,对挤最下等的火车并无特别感受。他们皆抱臂休憩,但若细看,能发现他们的身体仍保持警惕。
谈镜合觉得有趣,看了他们几眼,视线落到了诺温身上。诺温此刻站在车厢门口,虽说车厢外的连接处也站了很多人,但仍然有冷风,且行车十分颠簸。
诺温一动不动,立在风口处,像一尊雕塑,守卫着火车内属于他的人。但终究是疲惫,他也双手环胸,淡淡敛着眼。
谈镜合看了他好一会儿,忍不住站直身体,朝前探了探。在他做完这个动作之后,此刻距离谈镜合好几步的诺温,倏忽抬头,射来一道满含杀气的视线。谈镜合瞧见那双狼似的绿眸,生生愣住了。
诺温也愣了一下,眼里的杀气因为无所适从慢慢释放了。他偏头,朝谈镜合做出询问模样。
谈镜合不好沉默,便朝诺温招了招手,好像真的有正事。诺温便慢慢移了过去,等他穿过人群来到谈镜合面前,谈镜合咽了口口水,一本正经地说:“我去方便一下。”
11区出发的火车已经算有人性,三等车厢也设了方便的地方,就是又远又挤,能过去算你的本事。
诺温挑眉,似乎在思考什么。谈镜合不希望他脑子转太快,便赶忙把手里的箱子递给诺温,诺温顺手接了。
两人间的互动太自然,谈镜合低头沉默一会儿,又指指两面墙的夹角处。
“……帮我占一下位置吧。”
诺温不疑有它,便朝前一步。
旁边就是火车的窗子,诺温靠过来,便将窗外的月光挡住了大半。谈镜合也从被墙夹住,变成了被诺温和墙夹住。
谈镜合眼睫扑闪,小心挪出诺温所带来的包围。或许诺温并没有更多的想法,但是在和他靠近的时候,谈镜合总觉得呼吸有些紊乱。
等诺温和谈镜合交换了位子,谈镜合却没有走动,而是呆立在原地。诺温看他一眼,略显疑惑。谈镜合装模作样朝一旁看看,然后回过头,说:“人太多,我又忽然不想去了。”
诺温还是看着谈镜合没说话。两人此前朝夕相处太久,诺温怎会看不出谈镜合故意的掩饰。
“怎么了?”诺温环视一周,“站得不舒服?”
“没有。”谈镜合说,又朝诺温伸了伸手,“箱子给我吧。”
诺温本想继续提着,可他看谈镜合的样子,又想起什么,还是把箱子还给了谈镜合。
谈镜合拎拎箱子,转身看向外头的皎月。轻舔唇珠,谈镜合对着月亮轻声说:“你就站那。”
四周拥挤,唯有那一小方角落能放松休憩。
诺温有一刹那的失神。四周月光轻盈,覆在拥挤的车厢内,谈镜合站在他面前,仰头望着月亮,而车子不断向前行。
迟迟没等来诺温的回答,谈镜合将箱子从左手换到右手。他看看一旁在车座上呼呼大睡的秃头老叔,自顾自打圆场:“路还很长。”
如果谈镜合回头的话,就会遇上一道叫人沉溺的视线。无论是诺温还是阿著,总爱这般注视着他。
但谈镜合绝对不会回头,他在心里怪自己话多,然后转过身子,背对阿著,期间手中的箱子还磕到一旁老叔的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