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镜合也确实没有立刻跑开,此情此景下,他甚至腿脚发软。撑着酒桶站稳,谈镜合别过眼不看里头,用气声否认:“我不是少爷……”

蒸馏木桶立刻发出微微的晃动,田夏在里头拼命挣扎,似乎要扑出来。她嘴上不停,祈求道:“少爷,我错了!我不该插足你们,求你帮帮我!少爷,啊”

她又发出一声长啸,似是有极大的痛楚在身体里翻滚。谈镜合心有不忍,走上前几步,在门口看她一眼,见她是如人彘一般,又猛地别开头,对着地板弯腰,将吐不吐的样子。

忍着胃里的反酸,谈镜合问:“你如何到此?”

田夏疼得话都说不利索,只在疼痛的间隙断断续续讲明事情经过。原来那日婚礼,诺温找人带走了她,并把她扔在车子后备箱一起运到城堡,并直接关在酒窖内。

每日都会有人来送餐,只是一天一顿,且只有干粮和一盘水。田夏大概从除夕左右开始怀孕,到如今入秋,身子已有七个月左右。她在这种环境待着,似是身体出了问题,最近常常有一阵阵的腹痛。

“这孩子……定是留不住了……但我不想死啊!”

田夏双眼发红,可一滴泪都挤不出来,怕是最开始哭着求救,现在身体缺水,眼睛都是干的。

此刻,她那双枯槁的眼,贪婪望着谈镜合,不住哀求:“少爷,那人最是宠爱你,甚至为了你不惜将我囚禁至此,以解心头之恨。可少爷,田夏罪不至此啊!都是那谈韦劝诱我,叫我来坏了少爷的婚事,我只是一时糊涂!求少爷帮我,去和那人求求情,放我出去罢!”

听田夏那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唤,谈镜合很难不动恻隐之心。可当她谈及诺温,谈镜合脑子如被人按进冬日冷水,战栗间,他一下子就清醒过来。

谈镜合掀起眼皮,游移的眼神一下一下抽在田夏身上。

漆黑的屋子只留一扇小窗,怀孕的女人被关进蒸馏桶,只能露出头颅,昼夜不得安宁。已经出现的早产征兆叫她崩溃尖叫,疼痛叫喊在酒窖外都能隐约听到。

谈镜合莫名想起那日,他和诺温一起来到酒窖,他明明听到了女人的尖叫,诺温却一脸无辜地说,他没有听到声音。

忍不住哆嗦一下,谈镜合后知后觉地想:田夏落得如此下场,根本上不是因为她挺着肚子来搅和婚礼,而是因为……而是因为

“他就是个疯子!”

谈镜合捏着马灯,身子有些颤抖。他又往后退了一步,不再躲避田夏,而是直接迎接田夏的目光。

“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只要得罪了他,他就会这般狠绝!”

明明终于找到了可倾诉的对象,谈镜合的声音却带上了些许空荡。他微仰着头,看向逼仄空间内的小窗。

“你以为我过得有多舒心?别天真了。他并没有……爱我,只是得不到就发狂,逼人臣服罢了。”

谈镜合眼神逐渐变得木然,他机械地摇着头,瞳孔无光。

“我帮不了你的,我救不了你的!他若发现我帮助你,甚至还要跟他求情,指不定要怎么惩罚我。我已自身难保,断不愿为别人忤逆他。你……自求多福吧!”

田夏却不信,只拼命摆头,身子也持续往木桶上撞。谈镜合冷下目光,丢给田夏一个目光,便飞速锁上了门。

那个目光短促而冷淡,一如谈镜合还在11区那会儿,他仍是粉雕玉琢的少爷,同各位贵公子们坐在轿车上呼啸而过,无意瞥见路边那些丧命于战乱的白骨。

在门关上的瞬间,田夏的面容随着门缝,被挤压至无。也是那一瞬间,田夏发出一声尖利长啸,绝望划破夜空。

也不知道老天是不是也听见田夏的呼号,夜空中猛然闪出一条白线,紧接着有轰隆的雷声。

谈镜合快步跑出酒窖,一到葡萄园,他几乎是滑跪进了泥土。一只手撑着地面,一只手捂着前胸,谈镜合一下吐了出来。

胃部疯狂搅动,谈镜合趴在地上半晌,才渐渐缓和。他踉踉跄跄站起身,城堡已被巨大的雨铺满。谈镜合红着眼,心脏一点点下沉,与此同时,脑中似有两个声音在交战。

一个说:“她曾屡屡与你做对,如今倒是活该!”一个说:“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你就这样撒手不管吗!”

一个又说:“你为她向诺温求情,一旦诺温发怒,谁替你求情?”一个又说:“你可以偷偷给她点食物,总比转身就跑好!”

最终,两个声音都消失,却有一句话在谈镜合脑海浮现。谈镜合本想往回走,可那句话叫他怔怔立住,最后他似是终于承受不了多日的压力,狼狈摔在地上。

“你和母亲一样软弱,就知道逃!”

暴雨倾盆,雨滴好似谁的拳脚,重重打在谈镜合身上,他几次三番想起身,却不断摔在地上。最终他一拳捶在泥土上,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眼中蹦出了多日压抑的泪水。

他的嘴巴张成可笑的形状,眼睛挤得只有一条缝。粗重的抽噎声从喉中滚出,他哭得几乎喘不过气,上一声嚎哭还没结束,下一声就赶了上去。

大雨把葡萄叶子打得左右飘摇,葡萄藤下的身影比叶子还要脆弱难堪。

暴雨中,葡萄园发出轻轻的开门声。皮鞋踩上松软泥土,缓缓走向葡萄藤间。一步又一步,笔直的西裤越过枝蔓,名家制作的衣料擦过藤叶。谈镜合抬起头,在泪眼朦胧间看见一个人朝自己走来。

他身着笔挺西服,手执黑色大伞,轻缓走到谈镜合跟前,优雅地蹲了下来。他用黑伞挡住外头的大雨,低头凑近谈镜合的面,冰凉的指腹剐蹭了一下谈镜合的眼睫。

“镜合。”

诺温脸上挂着浅淡笑意,手指在谈镜合脸上来回勾划。谈镜合眼泪不断落下,热的液体打在诺温的手上,诺温享受地看着手指,好像终于触碰到了一点点谈镜合的心脏。

哪怕是用刀割了一把,弄出滚烫的血来。

大雨仍不停歇,直到诺温把谈镜合抱到浴室里,还能听到清晰的雨声。

挽起袖子,诺温低头放了一缸热水。谈镜合光裸着,呆坐在浴室的小板凳上。

轻笑一声,诺温把谈镜合抱到浴缸中。

谈镜合很顺从,眼神却游离。诺温也不恼,自顾自挤了点香波,在谈镜合蹭了泥土的头发上揉搓。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直到头上的泡沫被冲洗干净,谈镜合在浴缸里也找回了热意。

诺温看起来心情还不错,他耐心地又加了些热水到浴缸中,正准备去拿沐浴香膏,却被一只手突然抓住衣角。

诺温回过身,看向谈镜合的脸。谈镜合脸上恢复了血色,眼神也有了焦距。两人对望了一阵,诺温勾了勾唇,正欲说话,谈镜合却忽地一动,将诺温拽到了自己跟前。

白色衬衫瞬间发皱,抓着白色衬衫的手,因为瘦能清晰瞧见骨头。

谈镜合仰着头,用力磕上诺温的嘴唇。他并不算在吻,只是急切地触碰,挤压,像是要向诺温证明什么。

诺温先是顿了一下,而后慢慢覆盖上谈镜合的手掌,唇齿配合着谈镜合的动作。但除了配合,诺温倒再没有给出更多的热情。

半晌,谈镜合忽地松了力气。他微喘着气,眼神发愣地看着诺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