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事的少年人告诉他们:“那老太监以理发为生,但除了我们村子里的人,很少有谁光顾。”
听到“理发”这个词,阿著和洛归归猛地扭头对视一眼。
如果这确实是理发人做的案,“无头尸”自然也就不难解释。
理发刀片在耳旁摩擦,尖锐刀锋割走一串碎发,脑壳青白。冰凉的剪子凑上发尾,梳子一扫,一串头发轻飘飘落下。剪子一歪,不知道剪下什么;刀一重,不知道割掉什么。
谈镜合的神经高度紧绷,只感觉头发越来越稀疏,头皮逐渐暴露。虽说屋内没什么风,可谈镜合就是觉得脑袋上凉飕飕的。但他也不敢说话,任凭耳边那双柔软的手将头上的发屑扫除。
半个钟头前,谈镜合屏息凝神,看木门被人打开。
一个年轻女人从夜色中走来。她戴着斗篷和面纱,看不清容颜。关上门,她没有脚步声,鬼魅般移到谈镜合跟前。
老太监从火盆中移过眼,瞥了谈镜合一眼,道:“这便是我刚刚提过的景格格。我带她逃到此处。”
前朝覆灭之时,大量皇家女眷逃到乡村,年龄小的被收养,年龄大的许给人家做妻妾。
景格格拿着理发工具走到谈镜合身边,她一把抓了抓谈镜合的头发,然后随意地问:“你不要公公给你净身,便是要我理发。要怎么理?”
心知这理发不过是某种残害人的方式,谈镜合心中害怕,并存着厌恶。他瞥了一眼边上的小彤,小彤也面色苍白,一言不发,难以给谈镜合更多的帮助。
硬着头皮,谈镜合对景格格说:“稍微剪短一些!”
好家伙,还真以为在理发店麽。可那女人却轻笑一声,从宽大的衣袍中伸出剪刀。冰凉的金属贴上谈镜合的头皮,剃头的活计就此开始。
夜深人静,炭火摇晃,自己的头颅被人掌在手中,无异于酷刑。
谈镜合浑身紧绷,景格格按了按谈镜合僵硬的肩颈,随意地闲话:“公公带我从宫中逃到此处,我被河顶村的里正收养。这么多年过去,旧梦还常常萦绕。”
谈镜合抿了抿唇,并不回答。
景格格的剪子也继续在谈镜合的头皮上游走。那感觉很恶心,像头发里钻进一条冰凉的蛇。她继续说话。
“然旧梦是烈火燎原,今时却枯骨苍茫。我等旧臣,心中苦闷无处倾诉。”
谈镜合忽地想到什么,他挑了挑眉,说:“此刻不就是倾诉?”
景格格缓缓一笑,她说:“和死人倾诉,有什么意义。不过是梦呓,说完就散了。”
谁是死人!谈镜合的指甲不住掐着手指。他想了想,故作不在乎道:“梦呓不好?我常盼着美梦,能梦见旧人。”
“你今日觉得好,明日觉得妙,十年半载后呢?”
“总会有新人。”谈镜合不甚在意,“梦中有旧人,身边有新人,岂不美哉?”
景格格倒是沉默了,她的剪子默默在谈镜合头上穿行,头发一寸寸掉落。过了一会儿,她摸着谈镜合头皮上的某道疤,小声说:“我不信。”
说完,景格格的剪子猛地压在谈镜合的头皮上,金属刮着头皮,一寸寸挪移,叫谈镜合的头皮火辣辣得疼。谈镜合硬生生受着,忍了半天终是忍不住,大喊一声:“管你信不信,反正我逍遥快活!”
景格格的手勿地停住了。她的鼻息颤了颤,边上的老太监也转头望着他们。
头上的剪刀挪开了,景格格慢慢绕到谈镜合面前。她已经稳住呼吸,拿剪刀的手却仍有些微微发颤。谈镜合看不见她的眼睛,但是却能感受到一股强烈的目光正锁定自己。
景格格猛地伸出手,剪刀尖锐的刀片朝谈镜合的脖子冲来。她的呼吸化成一阵短风,也迅速朝谈镜合吹过来。
在谈镜合以为自己真要就此灭亡的时候,他听到耳边一句轻柔的话语,这声音蓦然有些熟悉。
“少爷,愿你不悔。”
谈镜合猛地睁大眼睛,他的眼珠立刻滑动,只看到景格格白皙的手腕掠过眼前。女人手腕上有一片红色的印记,是胎记。谈镜合还想多看一眼,可在景格格伸出手的那一刻,四周的空气却已经改变。
“我打!”
洛归归挥舞着羽扇,像疯子一般旋转着跑进小木屋内。他一把将景格格推开,夺过了剪刀,还装模作样地剪掉了谈镜合最后的两撮额发。
阿著从窗户里跃入,长腿将火盆踢飞,一把伸手制住了老太监。老太监用力挣扎两下,却如砧板上的鱼,几下后就不再动作。
景格格反应极快。她飞速扭身,下一秒就跃到了门口。只是洛归归立刻上前,拽住了她的裙摆。景格格用力一踹洛归归的脸,被洛归归以牙还牙摘下了斗篷。
昏暗的小木屋里,女人的头发如瀑布落下。可惜,她纵身一跃,身影逃出光亮,黑发没入黑夜。
阿著本想去追,可怀里的老太监不知道使了什么力气,苍老的十指紧紧抓住阿著的大腿,让阿著很难迈开步伐。洛归归看了看景格格离去的背影,懒得再追,只把门用力关上。
阿著低头看看老太监抓住自己的手,又看看被绑起来的谈镜合,眉毛不禁拧紧。洛归归看他一眼,拍拍手掌,走上前把谈镜合的绳子割断,好让俩人“团聚”。
谈镜合却呆在原地。他愣愣地看着突然出现的阿著,眼神涣散。
阿著瞥见谈镜合的神情,喉结上下滑动一阵,手上不禁加了几分死劲,意图让老太监放开自己。谁知这时,老太监的手忽地松了力气。阿著下意识低头,只见老太监扑通跪倒在了地上。他唇角溢血,是立刻自尽了。
阿著神色复杂,他打量了老太监一眼,转头对洛归归使了个眼色。
洛归归竟已经和阿著产生了不小的默契,他立刻走到老太监旁边,检查起老太监的脉搏。
阿著得以抽身。他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手,然后走到谈镜合身边。谈镜合的视野被阿著的身影占据,他的眼睛得以聚焦,雏鸟般脆弱的目光都放在阿著身上。
阿著却只是半跪下来,把谈镜合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确认除了头发被剪掉以外没有更多伤害后,他就站了起来,去给边上的小彤松绑。
谈镜合愣了一瞬,不明白阿著这明显的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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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