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天下了雨，淅淅沥沥的，外头泥土的味道在屋内四处游走。

书房中，谈镜合正在练习钢琴，他弹的是舒伯特的“未完成”。院子里有脚步声响起来，不一会儿，有人踩到了书房门口。

“少爷，老爷回来了，说是晚上叫您去他那里吃。”说话的这丫头叫惊夏，是个机敏伶俐的，“您是不已经用过餐了？”

谈镜合低头旁若无人地弹奏着，惊夏也不打扰，站在书房外头耐心等候。过了一会儿，琴声停止，谈镜合扭过脖子看向门口的惊夏，他想了一下，说：“没吃呢。”

“好。”惊夏点点头，转身要走。

“惊夏。”谈镜合把人叫住。

“诶！”惊夏忙应了一声，说完自己忍不住笑了。

“今天又出去了？我看你成天在外面跑，都不知道在干些什么。”谈镜合眼里也颇有些笑意。

“我错了，是我太好动了！不过我的活计都忙完了。”惊夏笑得看不见眼睛。她本就是小眼睛，笑起来跟月亮到了月末，只剩一弯弦。

谈镜合弯了弯唇角，“待会儿我去老爷那里吃饭，你跟来服侍。”

惊夏浮夸地长叹了一声，又马上道：“包您满意！”

老爷吃饭的饭厅很是宽阔，姨太陪着，一堆佣人在旁边候着。谈镜合到的时候，三姨太王氏的笑声轰隆隆地回荡，惊雷都比不过她。

“韦儿这般优秀，将来定是军中将才！哦唷大少爷来啦！”王氏坐在边上，可最惹人注目。

“镜合，就等你了。”谈老爷抬了抬手，边上的佣人已经懂事地给摆上了一双碗筷。

谈镜合坐下来，谈老爷便动了筷子，大家伙一齐开吃。

“棉棉呢？能下床了吗？”谈老爷先是语调很平常稳妥地问。

谈镜合说：“能下床了，不过玩一会儿就说累了，现下奶妈带着听故事呢。”

谈老爷微微点了点头，接着，好像迫不及待似的，直接问了下面的话：“那个男人呢？”

“哪个男人？”谈镜合装傻。

“你说呢？”谈老爷紧了紧上下眼睑，眼珠滑向谈镜合的方向。他一旦做这个动作，肿大的眼袋就如同两条小虫趴在眼睛下方，让人不想看第二眼。

“老爷......”二姨太忽然出声，有些制止的意味。

“咳，就是昨夜，你从池塘里弄上来一个男人，说是在水下拖住棉棉，是救命恩人。一个陌生男人怎么会在我们家园子里。”谈老爷轻咳一声，审视地瞧着谈镜合。

“哦。”谈镜合松松垮垮地抓着筷子，低头笑了。“那人啊。”

听这语气，接下来像是要说了。大家都不由自主地看向大少爷。佣人们的表情是克制的好奇，二姨太沉默，三姨太兴奋，四、六姨太闲闲看热闹。而谈老爷，则是紧皱起了眉头，有些山雨欲来的紧张感。

谈镜合本是微笑的，察觉到周围的目光，直接乐出了声：“三姨太没同你说吗？就是没说，你不也猜到了吗？”

谈老爷简直心梗，他急急地喝了一口手边的鱼丸汤，含混不清又面带厉色地命令着：“我要你自己说！”

谈镜合眸间有一抹暗色闪过，他是有些不爽了。

瞧见了麽？谈老爷的脾气不算很好，父子性格差不离，谈镜合也有烂脾气这些小缺点。不过万幸，谈镜合像母亲多一点。

“我自己说？行！”谈镜合啪嗒一下把筷子摔在桌面上，面色阴晴不定。

他环视一圈众人，目光最后落在谈老爷身上。冷笑一声，谈镜合一字一顿地说：

“这人就是我从象姑馆要来的，就是我藏在家里的！干什么用，各位再清楚不过，就不用我赘述了吧？”

既然父亲怀疑阿著是自己在家里私藏的男人，那干脆遂了他的意！谈镜合瞪着眼，眼神发亮。

像是有无数条线牵引着，在场的全部人都吃惊地看着谈镜合，并且被这胆大包天的言论弄得全然失语。一瞬间，饭厅里的时间像是被冻住了。

外头黑夜的雨忽地下大起来，唰啦唰啦地包裹着房子，有风从什么缝里吹来，饭厅里敞亮的灯光忽得扭曲摇晃起来。

“我就知道！”谈老爷像是很失望很悲愤了，最先做出了反应。他重重叹了一口气在场所有人都能听清然后，他说出了他一直想说的话：“你喜欢男人，我懒得管你。但这有个前提，你！必须得给我再娶一个妻！你都十九了，现下只有一个儿子，我愧对老祖宗！”

就知道他要说这件事。谈镜合在心里嘀咕。棉棉落水不见他有什么反应，这种事情倒是又挥筷子又唾沫乱喷了。

二姨太沉默了一瞬，抬手拍了拍谈老爷的背。其它几个姨太倒一齐说开了，不外乎是劝谈镜合的，象姑馆的小相公玩玩倒还可，婚姻大事上，他必须得再娶个太太，以后建立自己的家庭。

谈镜合听周围女人们叽叽喳喳的声响，“噗”一声笑了，当然了，是嗤笑。他快速翻了个白眼，对准父亲回击道：“谈老爷，你可不止一个太太，更不止一个儿子，怎么就怕自己只有一个孙子呢？”

姨太们的话头又迅速转换了，说什么二少爷快回家了，这回过年得给他找个好姑娘。

谈老爷被谈镜合翻了个忤逆的白眼，很是不爽。为了声音不被淹没，他瞪着眼睛喊道：“我在说的是你，是你，谈圆！”

屋子里头竟然呈现出一派热闹。在门边上站着的惊夏丫头本来有些困，听到这架势，立马清醒了。她皱着脸观察了一会儿少爷的状态，正有些担心，忽然，饭厅外头有人扯了扯她的袖子。

“惊夏丫头，快过来！”惊夏转过头，见外面有个老仆，神色十分紧张。

惊夏瞅了一眼里头，然后贴着墙缝走到外面。

“怎么了，老嬷嬷？”惊夏问。

“哎哟，外面忽然进来一堆人，说是象姑馆的保镖，来要人！”老嬷嬷苦着脸诉说：“长工们拦不住，我就赶紧跑进来了。麻烦你给老爷少爷他们知会一声！”

惊夏心思活络，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探头瞧了一眼屋里头，还在那儿吵。

“老嬷嬷，这事交给我，你先别管这件事，下去吧。”惊夏快速和老仆说。

“啊？好，晓得了！”老仆应了。

深吸一口气，惊夏假装无事发生一般走回饭厅里，谈老爷还在左一句右一句地数落谈镜合。

“你瞧瞧你，就是不走正经路子！别的男人都喜欢女人，你呢？别的男人早就妻妾成群了，你呢？别的男人成家立业，有自己的本事，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