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矿工看见一身巡长打扮的人,还有后面整齐的兵,忍不住微颤起来。他在原地定了好一会儿,才弓着背挪到嬴渚跟前。
嬴渚见惯了这些人,心里没什么波澜,只问话:“这里的矿工呢?”
“去、去边上霍西村过花朝节了。”
“全部?”
“留了几个,皆是受伤了,或者疲乏的……都没什么体力出门。”
“他们何时回来?”
“未曾、未曾知会。”
嬴渚摘了摘帽子,有微风钻进头发,清凉许多。他说:“有见过一个少爷吗?白净漂亮的,娇气极了。”
那矿工说:“少爷?这……最好问包工吧。”
嬴渚心想地头蛇可比老实巴交的工人难缠多了。不过有命在身,他冲矿工摆摆手,转身去了包工的歇脚处。
那矿工目送巡长离开,直到看不见背影了,他赶紧转过身,快步朝自己的屋子躲去。边上列队站着的大兵皆露出滑稽神情,笑这些矿工没见过大人物。
阿著踏进小屋子,步履还是那般快,神色却倏地从容许多。他走到草席边,低头查看谈镜合熟睡的样子,确认没有被吵醒后,抬手戳了戳谈镜合的脸。
戳完,他又想起什么,像烫伤般迅速收回手。
午后,空气被太阳蒸出波纹,矿山里寂静无声,却仿佛涌动着暗流。
下午三点钟,矿工们一块走出小屋子。谈镜合睡了个饱,正揉着眼睛,想去拿工具的地方。
他的鞋踩上矿山的碎石子,发出一声突兀的脆响。四周静悄悄的,谈镜合放下揉眼的手臂,面色淡静地看向前方。
一队士兵占据了矿地中央,他们各个拿着长杆刀,刀面反光,刺人眼目,似有实质的冷锐。站在士兵最前头的人拿着枪,一身巡长的制服,气定神闲地望着矿工的小屋子。他边上有条椅子,坐着那个竹竿包工,平时的神气不见了,大太阳底下,冷汗直从头流到脚。
站着的倒是比坐着的更像主人。
谈镜合心中微微一转,沉默着走上前。
“圆圆,你怎么成了如今的模样?”
嬴渚亲昵一唤,后半句却带着冷意,是对边上那竹竿包工说的,把人听得直接闭上了眼。
谈镜合走上前去,那竹竿包工忽地弹了一下,就要起来,却被嬴渚死死按住了。谈镜合斜昵了他一眼,心中有些莫名的疲乏,也不知道是不是春困。
谈镜合问嬴渚:“怎么回事?”
嬴渚上下打量了谈镜合一番,说:“阿圆,你还记得你离家多久了吗?”
“几日罢了。我和我爹说去乡下玩玩。”谈镜合别过眼。
“可伯父不这么想。你几日未归家,又一点音讯没有,伯父担心,就去了新闻馆,才知道你偷偷跑到涟水镇探访。他一个老人家,很怕你在外头遇着了什么事,就拜托少帅找你。少帅忙,给我拨了几个地方小兵,我赶紧来涟水镇寻你。真没想到你居然在矿山里,还亲自体验矿工的生活。”
嬴渚说得是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如此详实,简直就跟真的似的。
谈镜合微微扫过嬴渚的巡长制服,还有后面那一队佩刀的士兵,不禁做了个淡哂的表情。他谈圆面子可真大,为了找他居然叫了11区巡警系统的总巡长,还拨了一队兵?
这简直不是寻人,是缉拿犯人啊。
谈镜合若有所思,低头看了看那位竹竿包工。
中午包工就被嬴渚招呼了,原本还有地头蛇的无赖傲慢,一听嬴渚是总巡长,立马换上了谄媚。嬴渚说来寻谈家的大少爷,竹竿包工原本还一头雾水,了解清楚之后,心头那是咯噔一声。
原来,前几日被各位包工连番殴打,故意不许吃饭的矿工小谈,是那11区首富谈家的大少爷?不是……竹竿包工在心里叫苦,你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阔少,来矿地体验什么生活!
被谈镜合平静注视着,竹竿包工那张长脸简直皱成了草鞋垫。他克制不住内心直冒的苦水,但又不能在贵人面前摆张丑脸,只好硬生生挤出笑脸,把谈镜合看得胃里一阵抽搐。
谈镜合讽笑了一声,嬴渚的视线也跟了过来。
“圆圆,几日不见,你的衣服上怎么皆是血痕?”嬴渚关心完,斜了竹竿包工一眼,忽然拔高了音调:
“我们大少爷来矿山里玩几天,底下的包工倒真把自己当成了老爷!”
说完,嬴渚抬起胳膊,一个又沉又辣的巴掌直接扇到了竹竿包工脸上。包工被打得脑袋用力偏向一边,眼前黑红色块轮转。
谈镜合没有说话,只冷瞧了包工一眼,然后就挺无趣地收回了视线。看看边上几个留下的矿工,他看似感慨地说:
“阿渚,你我都不曾了解外头的世界啊。我做报纸的,为新闻素材着急,便混进矿工队伍,想了解了解底层的生活。谁曾想,一旦我没了少爷的身份,在这矿山里,我谈圆就是一只任人鞭笞的猪狗!”
嬴渚把谈镜合的话听完,脸色微微一变。
“不怪工人们不满啊,这哪里是人过的日子。”谈镜合的视线投向远方的霍西村。那里的花林在视线中模糊成一片淡粉色。
阿著从头到尾都在后头注视两人间的暗涌,听到谈镜合这句话,这会儿也紧绷起来。
“阿升派你来这里寻人,我看你还是趁早离开为好,别赔了夫人又折兵。”
谈镜合略带警告地看了嬴渚一眼。嬴渚见谈镜合这样暧昧的立场,神色覆上不悦,他道:
“我要寻的人从头到尾都是你,这会儿已经寻到了,就是不知道你是要继续跟这些矿工待在一起,还是跟我的兵先离开。”
谈镜合朝后退了一步,身子微微撞到阿著。阿著赶忙伸手扶住谈镜合。嬴渚看着阿著,心中忽地想起什么,眸中闪过一丝恼火。
谈镜合像是没看见嬴渚的神色变化,平静道:
“我真是服了你们。每回都在问我要不要过去。”
他抬手捉住阿著微凉的耳垂,侧身对嬴渚说:“我谈镜合,谁也招不来,谁也留不住。”
美人榻要换,谈镜合找不到喜欢的样式。那谈镜合就花上重金要人订做,当一回千金一掷的纨绔,做一张够穷人吃半辈子的美人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