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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牛羊”
漠北草原,胪朐河畔,一对年轻的鞑靼姐弟悄悄跨越禁区,带着家中仅有的几只瘦小的、被饿得饥肠辘辘的小羊,来到了水草丰美的河畔。
站在胪朐河旁极目远眺,天气晴朗时,便能看到木石堆叠而成的城池。
那便是南边汉人的地盘。
百年前,骁勇善战的鞑靼勇士也曾翻过焉支山、跨过胪朐河,将鞑靼人的牧场扩展到很南很南的地方。
草原上的日头不算毒辣,但亮晃晃的,照得人睁不开眼。姐姐眯着眼,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几遍周围,方才稍稍放下戒心,朝着一旁认真盯着小羊的弟弟比划了个手势。
难得有机会来到河边,她想去水中,洗一洗脚上的尘土。
胪朐河的河水是如此的清澈,平铺在一碧万顷的草原上,好似蜿蜒的银带。姐姐卷起裤脚,站在河中,情不自禁地小声哼起了歌谣。
这里远离南方的汉人,也远离北上的鞑靼,没有繁杂的尘世之音,和而歌者,唯有风吹草尖的簌簌声。
将古老的歌谣囫囵唱了几遍,自觉洗净了足上的污尘,姐姐将腰间的牛皮水壶装得满满当当,穿好袜靴,又哼着悠扬的调子,往北走,去寻专心放牧的弟弟。
她向北行了百十步,达到记忆中与弟弟分别的地方,可目光所及,只有眼前静谧的草原与远方寂寥的戈壁。
弟弟与小羊,一个都没有。
如此近的距离,草原的女儿不会丢失方向。姐姐悚然一惊,下意识拔腿欲跑,便听见有人用鞑靼语说了一句“不要回头。”下一秒,冰冷的剑峰便落到了脖子上。
“啪”
装满水的水壶猛地坠地,发出剧烈的声响。
姐姐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瑟瑟发抖,还来不及说话,眼前便陷入黑暗。
什么沉甸甸的东西被塞回手上,姐姐抖着手指摸了摸,是她没拿稳的水壶。
“不要乱动。”冰冷陌生的鞑靼语在头顶响起,说话的人应该相当高大。
在无限扩大的恐惧中,姐姐艰涩地开口:“我的弟弟……”
那声音沉默片刻,而后道:“你们需要到我们那呆上一段时间,只要乖乖听话,待到事成,便将你们送回草原。”
紧接着,仿佛为了增加话语的可信度,姐姐听到弟弟的声音。
“姐姐……”弟弟的声音抖得同样厉害,“我们乖乖听话……”
姐姐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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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峪关,嘉峪关,一片孤城万仞山。
伴着悠悠的驼铃声,一队自西洲王城远道而来的商队正缓缓驶入关隘。
置身于巍峨古朴的雄关之外,抬眸看着清晨的朝阳照射在城墙上,青石黑瓦间,流转了数百年的时光。
天地悠悠、山关壮阔,这是一座苍茫的城池,自它建立之日起,从未被攻破。任西域几百年政权更迭、王国交替,外族的踪迹始终就此止步。
关内,是柔光灿烂的大好中原,关外,是黄沙漫漫的西域诸国。
就在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早晨,西洲耶迦王子绕开了所有可能存在的耳目、监视,远渡重重黄沙,来到了大梁最西的门户之地,嘉峪关。
一入关,便有神色肃穆的黑衣人前来接应他,耶迦收敛好一路而来的复杂心绪,在黑衣人的指引下,改头换面,乘着一辆低调俭朴的马车,穿过人潮熙攘的外城,进入端静沉肃的内城。
马车停在一处普通的院落,耶迦在黑衣人的陪同下进入,跨过三次青石板的台阶,来到在中原人口中叫做庭院的地方,绕过用来遮挡视线的影壁,一个身影跃入耶迦眼帘。
这是一个极为年轻的少年,衣着朱红色圆领袍服,臂上银色皮革护腕华丽贵气,正举着一只小巧的铜壶,似乎在浇花?
耶迦不敢直视他的容颜,忙上前揖首行礼,极尽谦卑之态,心中却无法抑制地飘过一个疑问:
如此昳丽而年少的男子,当真是大梁的天子?!
少年自然是裴越。
经过了一番与内阁的唇枪舌战、漫长拉扯,他比预期提前了两天到达嘉峪关。如若不然,此时与耶迦会面的,便会是嘉峪关守将,安国公世子袁烈。
耶迦看到裴越,思绪万千。同样的,裴越看到耶迦这个西洲王子的刹那,心中同样百转千回。
西域诸国林立,如今以高昌、楼兰、西洲三国版图较大,势力较强,俨然呈现三足鼎立之势。
由于国境、历史等种种因素,如今的西域,唯有西洲仍然向大梁称臣,承认自身附属国的身份,而高昌、楼兰则在鞑靼的撺掇下,摩拳擦掌,眺望着南方的大梁,隐隐有些想法。
睡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西域脱离中原掌控日久,对于这个贸易枢纽之地,兵家必争之所,裴越势在必得。
此番邀请耶迦王子前来,不过是想在黑云压城来临之前,确认一下西洲王的想法。
裴越轻轻搁下铜壶,朝着耶迦颔首见礼,笑道:“贵客远道而来,某有失远迎,还请王子见谅。”
他的语气极为客气,耶迦却丝毫不敢懈怠,继续恭谦回道:“能有机会进入嘉峪关内城,面见大梁天子,是耶迦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