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则韶已分辨出来人是谁,忙抬手在他肩上按了按,稳住薄怒森森的少年,张口将撷月唤了进来。

撷月满脸苍白地站在榻边,垂着眼,离了三四尺远,不敢靠得再近。

郗则韶心知这婢子今日犯错捅到了小皇帝面前,不责罚会显得自己理事无能,于是也冷了音调,只道:“将淑女带到偏殿候茶,你事后自去领罚,就罚……尺戒五十。”

郗则韶性情温和,郗家也没有打骂奴仆的风气,这还是撷月跟在她身边近十年第一次领罚,言至后半段,她的声音也越发低了下去,显然是于心不忍。

撷月屈了屈膝,轻声应诺,提步正要转身出去,就听到天子偏冷的声音飘了过来,明明是初秋,却带着凛冬般的寒意。

“哪个淑女?”

撷月不敢不答,本就垂着的头埋得更低:“回陛下,是栖霞殿的秦淑女。”

秦淑女?

裴越在脑中搜寻着这个名字,只得到一个身着嫩鹅黄衣裙的模糊身影。他皱了皱眉,十分果决:“宣朕口谕,秦淑女藐视宫规、不敬皇后,禁足一年,以儆效尤。”

“至于责罚,撷月既领了五十尺戒,便让她领双倍。”

待到撷月退出寝殿,郗则韶方才不赞同地朝着裴越摇了摇头:“禁足一年的惩罚未免有些重了,她并非不知礼仪,只是年幼,失了分寸。况且撷月将她拦住了,不会让人冒冒失失地闯进来。”

裴越冷笑一声,道:“韶韶,这样拙劣的计谋我不信你看不出来。”

“她仗着年幼‘无知’试探你的底线罢了。你待人宽宥,即便稍有冒犯,也不会动辄责罚,若是我今日不在,至多受你几句斥责,不会损失分毫。”

郗则韶听着少年冷肃的声音,有些烦恼地掐了掐眉心,做最后的挣扎:“她昨日遣了宫人来提前说过,今儿要给我带桂花甜羹,许是担心我睡过了头,不好吃了……”

裴越扯下她眉心的手,握在手里,不轻不重地掐了掐她掌心的软肉。

“莫要给她寻借口了,你当真猜不到她侥幸的心思?”

郗则韶不说话了,任由少年温烫的体温将自己的手背捂热。

她是女子,自然比裴越更了解女子。秦淑女的心思也并不难猜,不过是仗着她性子宽和,使了些小手段罢了。

正如裴越所说,若是今日他不在,此事便化小了之。而秦淑女赌得,就是他在。

小姑娘那脆如黄鹂的声音,与娇蛮可爱的性情,若无意外,必能在天子心中留下不浅的印象,说不定便能成为她的造化。本玟邮?Q群??舞5①6?4靈?證哩

可是偏偏,裴越的性格就是最大的意外。

他并非不好美色,只是目前看来,只有郗则韶一人颜色入了他眼。

兼之这人亲政的几年被内阁压制得狠了,一身反骨桀骜狂勁,最是见不得放肆逾矩之辈,秦淑女一番妙计算是正巧撞到了少年枪口上,即便是郗则韶有心周旋,也无力回天。

见少女低垂着眼帘,似乎有些不太高兴,裴越也见好就收,将人揽在怀里柔声哄着:“我观你这近来常受人打扰,你那本《小何游记》看了四五天都没看完……”

郗则韶窝在他肩窝里,闷闷地“嗯”了一声。

少年压制住唇角的上扬,拍了拍她纤薄背脊上的蝴蝶骨,循循善诱:“要不你搬我那去住些时日?省得总有人来烦你。”

你那?太极宫啊?!

郗则韶飞快地眨了眨眼睛:“你认真的?”

裴越亲亲她发顶,继续加码:“我近来政务颇忙,来回两宫之间也有些疲乏那,韶韶可愿迁就我一番?去太极宫小住一番?”

我可真有出息!这下家里人不用担心我坐不稳皇后这个位子了!

郗则韶很不争气地将脸埋在他肩窝上笑,在黏黏糊糊地唇齿交缠中,欣然应允。

第095章 | 0095 第95章 夷狄虽众,有何惧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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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则韶并没打算去太极宫长住,只是为了避人耳目,躲一段时间清静便好,因此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往太极宫搬多少东西,只是带了些她用惯的器具与衣物。

撷月受了五十尺戒,一双纤细白嫩的柔荑红肿不堪,显然得修养好些时日。郗则韶对此颇为心疼,私下请了尚食局的司药为撷月诊治。又念及秦淑女此番受罚禁足寝宫,让挽星带着司药前往栖霞殿诊医送药。泍芠邮?Q?九五五依?940?撜梩

这边凤仪宫的宫人们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另一边的紫宸殿,却是一副唇枪舌战、剑拔弩张的热烈场面。

“鞑靼王庭内乱已定,篾儿乞、斡朗改两大虎狼之师皆对苏尔俯首称臣,北方蛮族入主中原之野心从未停息,大梁与鞑靼的终有一战,唯有效仿太宗,挥师北上,远征漠北,生生煞颇鞑靼血气,才可庇护我朝北境,再换边民数十年安居乐业!”兵部侍郎胡策言辞铮铮,声音如金石般铿锵有力掷向地面。

“胡侍郎此言差异!”前军都督毫不客气地一抚长髯,横眉冷竖,“苏尔黄口小儿,在鞑靼王太后的扶持下上位,他初初登基,不想着镇压他些个虎视眈眈的兄长,反倒是先觊觎起我大梁国土来了?难道他就不怕自己挥师南下和我朝对峙时,被自己人在背后掠走王庭?”

胡策闻之冷笑,朝着坐在上首处支颐静听的少年拱了拱手,道:“王都督此言可当真是看轻了萧太后!看轻了新王苏尔!苏尔既是她属意扶持上位的鞑靼之主,又岂会是庸碌之辈王都督可莫要忘了,萧太后的祖父、父亲、兄长,可都死在咱们太宗皇帝手下!”

五十年前,大梁太宗远征漠北,以破釜沉舟之心强渡胪朐河,越过坦音徳雪山,直入鞑靼王庭,生擒王族,坑杀鞑靼十万精兵,让北境重回部族纷争之势,再无南犯之力。

国仇家恨交织,经过几十年的休养生息,好不容易熬到能够与大梁再度博弈的时机,萧太后与鞑靼新王苏尔野心勃勃,几度调兵,很难让人不怀疑他们的图谋。

这事自去年鞑靼老王病逝便抬上了议程,但双方各执一词,直到如今也没能盖棺定论。

一派认为应当主动出击,痛击鞑靼,再打得北方蛮子几十年一蹶不振,难成祸患。

一派认为应当以防守为主,加强北境三军的巡视力度,严防鞑靼南下,却也不必主动挑起战事。

兼之近些年,西域也并不太平,高昌、楼兰蠢蠢欲动,西凉七卫屡屡交战,因而朝中以郗首辅为首的大部分朝臣都是主和派。

过去十年,偶有北征的声音冒出,但都很快被掐灭,难以掀起什么波澜。但自裴越亲政起,主战的声音越来越响亮,天子虽然并未明确表态,但叫嚣北征的胡策、程原却是实打实的帝党。

期间深意,不言而喻。

眼见场面愈发焦灼,众人的目光皆齐齐看向裴越,等待着他如往常一般,冷冷淡淡地宣布“事态复杂,还需再议。”

但今日的少年却有些不同以往。

修长分明的手指搭在扶手上,指尖微动,漫不经心地轻敲着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