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味道很浅的香水,不算难闻,有点涩。

顾以凝借着安慰她的名义拥抱她,大肆去嗅不属于姜清的味道,然后悲愤地发现,她似乎闻过这股味道,却一下子想不起来在哪里闻过。

拥抱很快被姜清挣扎开,她低头瞥了一眼摆在桌上的书,脑子里的问号几乎要实体化:“你不睡午觉,跑到这里来看书?”

她觉得顾以凝脑子坏了。

顾以凝大言不惭地点头。

“哦哦。”姜清往后退了一步,往宿舍楼大门看了一眼,“那你先看着,我回宿舍了。”

冷风呼呼吹过,摆放在石桌上的书本终于翻页。

顾以凝看着姜清的背影,抬手摸了摸鼻子。

姜清走下石阶,扎高的马尾一跳一跳的,顾以凝抱着桌上的书往前跑,成功挡在了姜清前面。

只不过是短短几步,顾以凝的喘息却很强烈,她拿起姜清的手,在姜清手心塞了颗糖,“吃了糖会开心一点,生死有命,更何况外婆是喜丧,你要是难过的话,她在天上也会不开心的。”

塑料糖纸在手心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沙的声音。姜清轻轻笑了下,“我没有难”

未尽的话被突然掉落的泪珠打断,姜清吓了一跳,抬手摸了摸脸,冰凉的液体触碰皮肤,姜清确认了这是自己的眼泪。

她愣了一下,再次开口:“我”

意料之外,语不成调。

哭泣声像断断续续的琴声,她抬手捂住脸,下一瞬被顾以凝拥入怀里。

在回去的路上,在安放外婆棺材的厅堂里,在周雪宁的家里,姜清都没有感觉这么悲伤,偏偏在顾以凝说了几句话之后,悲伤的情绪似被诱发,一股脑倾泻出来。

姜清手心还握着那块糖,塑料糖纸硌着掌心,微微发痒。

冷冷的阳光洒在两人身上,脚边落下一团圆润的影子。

姜清只请了一天和一个早上的假,书桌里却已经堆了好几张卷子。

“这张今天早上已经讲过了,不用做了。”杨蕾肩膀抵着姜清肩膀,抽出最上面的那张,“数学的简老师说过不交,可以不做;这张物理的王老师晚上要讲,最好写一下”

姜清愣愣点头,随即朝同桌一笑:“谢谢。”

杨蕾摇着头说不客气,忽而又神秘兮兮地弓着腰,从书包里抽出个什么东西,她朝姜清招手,要她靠过来挡着些。

不多时,一个精致包装的小盒子出现在姜清手里,姜清一愣,抬头看向杨蕾。

杨蕾单手掩着唇,附到姜清耳边说:“今天是平安夜。”

盒子里是一个精致漂亮的苹果。为遏制西方节日的渗透,学校禁止过平安夜和圣诞节,因此杨蕾只能悄悄给她。

她低头看着那漂亮的盒子,抬唇笑道:“谢谢小杨同学。”

今年是学校禁过洋节的第一年,禁止力度很大,简文心在班内三令五申,不许在校内进行圣诞节相关活动。

因此这是姜清这么多年来体验过的最冷清的圣诞节。

往年班级圣诞节都有活动,热热闹闹的一起,今年没有活动,又是周五,晚上就只有姜清一个人待在宿舍。倒不是姜清多么喜欢圣诞节,只是觉得,今天应该要热闹一点。

热闹一些,她就不会分心去想,今天其实是她的生日。

顾以凝也回家了,和顾曦并肩走出学校时,姜清就在楼上看着。冷风从窗户灌进来,姜清不住地想,来接她们的会不会是周雪宁。

与大多数孩子在父母的期盼和爱意中降生不同,姜清觉得自己应该是恨意和□□交织的产物。恨意来自女人,□□来自那个男人,毕竟当时她年龄那么小,又那么漂亮,怎么可能愿意嫁给姜进宝。

村里人总说是她不检点,连刚出生的女儿也不要,跟着外面的男人跑了,姜清从前是信这话的,因而对她存了满满的怨恨。

可是在姜清上高中的第一个寒假,她被关在房间里,听着生物学父亲和一个不认识的男人谈交易,交易内容是她,她忽然就明白周雪宁为什么要跑了。

她尚且可以求助简文心、求助警察,可是依然遇到了巨大的阻力。十多年前周雪宁没上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天理,周雪宁没有一丁点办法。

或许生下女儿后姜进宝放松了警惕,她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逃了。

“跟着外面的野男人跑了”的说法没有一分可信度,毕竟那会儿简文心开车去小阳村抢人,身后跟着警车,依旧有谣言说那是姜清勾搭上了社会男人,有权有势,所以才能叫得动警察。

如今姜清理解了周雪宁,却依旧恨着周雪宁。

恨她那时没有能力自保,恨她生下自己,恨她那时候那么决绝,没想过带自己一起离开。

冬季天黑得很早,姜清收拾东西下楼,教学楼前的路灯已经亮起来了。站在灯下,呼吸变成了白色的雾,遥遥看去,像是吐出的烟圈。

女孩静静地站在灯下,似成了一幅画。

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打断了画面。

看到屏幕上的“顾以凝”三个字时,姜清愣了愣,铃声响了七八秒,她才如梦初醒地接通电话。

顾以凝有个快递刚到学校,拜托她一会儿去前门的快递站拿一下,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事。

姜清挂断电话,怅然若失。

许久,她深吸一口去,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

把书抱去宿舍之后,姜清去学校前门的快递站拿了顾以凝的快递,抱着快递出快递站时,手机低电量关机了。姜清把手机放进兜里,手忽然被一只柔软的小手抓住了。

“姐姐。”小女孩晃了晃她的手,从怀里抽出一张传单递给她,“姐姐,这是我妈妈的蛋糕店的开业活动,姐姐你要不要来看看?”

姜清接过传单,小孩却一溜烟跑了。

她低头正要看看,忽然被一声尖锐的喇叭声吓了一跳。路旁停了一辆黑车,车窗落下,周雪宁偏头看她,“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