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入秋,夜里很凉,尤其是走廊上。

周雪宁知她不愿意走,转身下了楼,在医院附近的超市买了两条毛毯。

很快又回到了医院。

女孩睡得很不安稳,听见靠近的脚步声时猛地睁开了眼,瞧见是她,肩膀又松了下来,靠着墙眯着眼睛。

周雪宁坐在女孩身边,摊开毛毯盖在她身上,女孩偏头看她,眼神里有几分诧异。周雪宁迎着她的视线笑了笑,柔声说,“快休息吧。”

灯光昏暗,女人原本清晰尖锐的轮廓变得柔和,姜清愣了愣。

或许真的太困了,她什么也没有想,只是顺从女人的话,轻轻闭上眼睛。

周雪宁则坐在离女孩不远的座椅上,医院晚上人少,长长的走廊上只有她们两个人。

夜色静悄悄的,车马川流的细碎噪音穿过窗户,回荡在安静空旷的走廊里。

这晚上,周雪宁做了个梦。

梦不太好,她惊醒后盯着灰白色的墙砖发了好一会儿呆。直到余光里,趴在座椅上睡觉的少女有了动静,周雪宁应声移动视线,对上少女懵懂的目光。

女人眼皮跳了跳,快速移开目光,看向重症监护室的大门。

早上八点,受伤的女孩从重症监护室转向普通病房。

女孩头上包着厚重的纱布,面色比昨晚好了许多,各项指征恢复正常,只是还没醒来。

姜清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向沉睡的女孩,目光炽热又宁静。

周雪宁眼皮又突突跳起来。

九点钟。

办案民警来到医院,询问姜清相关事宜。两个警察,一个询问,一个记录,避免打扰受伤女孩,几人在vip病房外的走廊谈话。

因涉案人员是未成年人,需要告知家长,当询问完毕后,其中一名警察问了姜清的家长联系电话。

对答如流的女孩却低着头不说话。

周雪宁站在一旁,脚下的高跟鞋抵着掌心发痛,她抿了抿唇,正要开口,女孩的声音清楚地传过来:

“1364992,”女孩的唇色很浅,加之昨夜没休息好,脸色不太好,“我家长不怎么管我,这是我老师的电话,可以吗?”

两个警察对视了一眼,视线扫过女孩单薄的校服外套,“可以的。”

天花板一如既往的雪白,反射出的白光刺激着睁开一条缝的眼睛,刺激难闻又熟悉的消毒水味道争先恐后扑过来。

顾以凝立刻判断出自己在医院。

酸胀的眼珠轻轻转了下,这是一间普通病房,布置和陈设都比较老旧。

还没等视线落在紧闭的窗户上,后脑勺传来的痛苦一瞬间拉回她的注意力,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脑海里闪过摔倒时顾曦惊慌失措的脸。

没良心的,居然敢推她。

推就推了,居然还一副吓到的样子,好像没想到她的头会磕在台阶上。

最后惊慌失措的神情看起来是后悔了,可偏偏把她送医院也不肯选一件好点的医院,这隔音差得她做梦都能被外面走廊上的男声吵醒。

提起做梦,顾以凝的眼皮慢慢垂下来,盖住幽暗沉郁的眼眸。

她又梦到姜清了。

尘封已久的记忆近日来总以这种形式频繁进入她的梦境,十年光阴没有让姜清在她的记忆里失色,反而更加鲜活,她沉溺在虚伪的梦境里,唤醒她和姜清的一点一滴。

醒来时总是满脸泪水,冰凉如雪,抬手一摸,似触电一般,心脏疼得要命,只因在最后的回忆里,那个人变成了一滩刺眼的红。

顾以凝连续失眠,因失眠造成的工作失误不断累积,她不得不去找心理医生开药。

效果很好,顾以凝不再半夜醒来,而是一梦做到天亮,醒来后继续怅然若失。

顾以凝费力地抬起手,手指触碰到雪白的纱布,僵硬的丝线戳着她的指腹,她吸了吸鼻子,轻轻叫出那个人的名字:“清清,好疼。”

顾以凝本意不是撒娇,只是那个名字含在嘴里时,鼻腔早就泛出一股酸涩,因而说出口的声音听起来黏黏糊糊的,又有些委屈。

她可不就是委屈吗?在现实里砸到头也就算了,连在梦里也要被砸头。

顾以凝鲜少梦到高中时候,尤其是在九中的时光。

那段时间实在算不上美好,因而在她的回忆里占比不多,更何况那会儿她还不认识姜清,就更没有回忆的必要了。

可她居然梦到了,还梦到了姜清。梦境里,她和姜清的相识比回忆里的还要早,她提醒姜清离那个神经病谭宝珠远一点,她把装满证据的U盘悄悄塞给姜清。

之后和现实一样,她被人打,被人侮辱,不一样的是姜清来救她。

顾以凝笑了笑,这居然是个美梦。

和以往的梦醒后关于梦的记忆迅速流失、感受和体验依旧存在不同,顾以凝能清楚地回忆起梦的细节。可关于梦境的体验和感受,只有一板砖砸下去,她半跪在地上才最真切。

梦造得太有功夫,那一瞬间她几乎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痛苦和混沌瞬间淹没她的思绪,身体即将赴死的绝望将她牢牢压住。

可她闻到了熟悉的气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可她没有力气看那个人一眼。

好可惜。

顾以凝在心里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