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还有一个原因,这几天她和郑予行的妈妈聊了很多,那位有钱又端庄的夫人很喜欢时妤,他们家儿子长得也一表人才,知书达理,又是时妤的同学,她很满意这样的孙女婿。
时妤噗嗤一笑,“您看人真准。”
奶奶义愤填膺:“初中的时候,她是不是经常骂你?”
时妤认真的想了想,摇头,“没有,成绩好的时候,她对我像女儿一样亲。”
所以,当她知道她曾经视为半个母亲的女人,在背后是如何贬低折损她的时候,一个十五岁少女的整个世界观都轰然倒塌。
奶奶摸了摸时妤的脸,心里溢满不舍,“这次回家,还没好好陪陪你,就出了这档子事,过两天,你就要回去了。”
她多么想把时妤留在身边,可是她的孙女志气很大,本领也很强,属于更美好宽阔的世界,这座小镇留不住她。
“也好,我这辈子都没出过远门,你替我多走走。”
时妤抬眼看着老人满头银丝,目光被奶奶眼角深色的纹路刺痛,忍不住抱住她,“奶奶,我请了长假在家陪你,你要是想出门,等复查结果出来了,身体没问题,我带你坐飞机满世界跑,好不好?”
时姑姑很破坏氛围:“我记得老早以前,你奶奶去过一趟市里,去你的高中看你,被一辆闯红灯的车子擦伤了胳膊,这辈子看到红绿灯就腿软,你还想带她出省?”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经过春节的这场车祸,她老人家怕是连村里的马路也不敢去了。
时奶奶瞪了女儿一眼,回过头笑眯眯地看着孙女,“别听她瞎说,只要妤妤高兴,带我去美国都耶……Yes的。”
“您就只会一句yes,谁敢带你去美国。”见老太太精神抖擞,姑姑也笑得合不拢嘴。
积雪路滑,郑予行专心致志地开着车,不敢分神,似乎同后座传来的欢声笑语完全隔绝,他只是静悄悄地,偶尔在后视镜里窥探她的笑颜。
总有一天,他会融入她的世界。
郑予行将祖孙叁人送回家,便要告辞,时奶奶坚持要拉着他进屋子里坐坐,见时妤靠在门后,脸一黑:“你在这杵着干嘛,还不快去给人烧水倒茶。”
一点儿也不贤惠,人家怎么能看得上她!
“知道了,奶奶。”时妤恶狠狠地瞪郑予行一眼,满脸不情不愿地钻进了厨房。
她昨天晚上几乎没睡,现在还要给始作俑者泡茶,他好大的福气。
郑予行陪奶奶聊了些家常,时奶奶几乎将他家底掏了个空,他从善如流。并连连道歉,因为他父亲的过失,让奶奶在医院住了这么长时间。
老人家乐呵呵的,满脸慈祥:“哎哟,其实也没撞疼,就是吓我一大跳。人老了,不经碰,以后我要是两眼一闭,不知道时妤该怎么办,都快叁十了,这几年也没个男朋友……”渐渐引入正题。
“奶奶,其实我和时妤……”郑予行俊脸微红,不知道该怎么接,他自小在长辈面前恭恭谨谨,说喜欢人家孙女儿这事儿,似乎太轻佻了。
时妤咳了一声,将一杯铁观音砸到他面前:“喝完了快点回去!”
…………
越写越像甜文
蜚语
郑予行走后,时妤站在厨房,将茶叶残羹倒进垃圾桶,随手翻洗茶杯,顺带将厨房里许久未用过的碗碟也一并清洗干净。
房间暖气来得很足,她脱掉早上胡乱裹着的羽绒服外套,只穿了一件灰色背心长裙,裙摆长至脚踝,拖鞋是夏天的款式,露出十只涂着深蓝色甲油的漂亮脚趾。
时姑姑走了进来,看着侄女纤瘦的背影许久,目中带着骄傲,吾家有女初长成,小时候那个黑不溜秋差点饿死在她怀里的小女孩,现在已经长成一个清丽窈窕的美人了。
“小妤,”她出声,“我有话对你讲。”
时妤回过头,用纸巾擦干手指,时姑姑把手机递到她手里,时妤抬到眼前,是一张陌生男人的照片很平庸很平庸的一张脸,很自信很自信很自信的眼神。
“这是我们服装厂厂长的小儿子,在银行上班,我把你照片发给了人家,对方还挺满意的,你看你啥时候有时间,跟人家去吃个饭?”时姑姑满脸兴奋,又有些微微的忐忑。
时妤心高气傲,怕是瞧不入眼。
“姑妈”时妤皱眉,她才二十六岁,怎么一个个地都要给她相亲。
听出侄女的不乐意,时姑姑看了一眼在客厅沙发上打盹的时奶奶,压低声音,“你奶奶年纪大了,越来越糊涂,那家人是我们能高攀得起的吗,你没个有钱的娘家,嫁过去只会受人欺负。”
还有那局长夫妇,都不是什么好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又摆出大官的做派,把她们这些平头百姓打压得一文不值。
时妤哭笑不得:“我没说要跟他谈对象啊?”
时姑姑还想再多说些她们厂长的好话,眼角余光往时妤身上一瞥,脸色变了变,指着时妤锁骨下方暗红色的淤痕冷冷道,“你脖子上那几块是什么东西?”
时妤低下头扫了一眼,脸色未变,“皮肤过敏了。”说罢想回卧室换件衣服,却被姑姑一把抓住了手腕。
时姑姑铁青着脸,直接将时妤的领口从肩头扯下,突出大片青青紫紫的吻痕,眼神变得十分灰冷,时妤双手捂住胸口,气急道,“姑妈!”
却结结实实捱了一巴掌,右脸很快泛红。
“那个男人是谁?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挨打的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姑姑已经痛苦地捂住了双眼,大颗大颗的眼泪自面颊划过,哭得撕心裂肺,“从小到大,你身上的下流话还少吗,那些人怎么说你,怎么笑你奶奶和我的?”
初中勾搭校长家的儿子,想一步登天。高中呢,又在省考里作弊,还骚扰男同学,直接被学校开除,那么好那么好的成绩,却连高考都没资格参加。
时妤奶奶当时急得不行,跑去市里求她的校长,结果出了车祸,手续费花了几十万,家里连给时妤复读一年的学费都掏不出来。
她还不到十八岁,一个人跑到外面,整整四年没有回家,时妤奶奶以为她死了,整日以泪洗面,二十二岁那年,她又风风光光地回来了,拿一大笔钱还清了负债。村里人又开始风言风语,说她在外面榜上了有夫之妇,不要脸,给人当小叁。
这些……这些……都只是轻的了,还有多少恶毒刺骨的话,她根本不愿再想,可是这个孩子怎么这么放荡,正月过年的,奶奶还在医院里,就跑去外面跟不叁不四的人上床。
时妤没有落泪,只是用纸巾替姑姑擦了擦脸,轻轻地说,“姑妈,要是在意别人的眼光,我早就活不下去了,我没有做错任何事。”
她回头看了一眼奶奶佝偻的背影,有些鼻酸,站起身,一声不吭地走回了卧室。
这个生她养她的故乡,以及教育她知识的母校,其实,都只是一座座杀死她的坟墓。
她站在阳台上,外头的阳光有些刺眼,楼上的积雪白晃晃的,楼下是枯藤老树昏鸦,跳下去,只会砸死一只快要冻死的瘦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