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1 / 1)

沈安若出差七天,返程时赶上周末,又回父母家住了两天,再上班时,觉得信心与勇气又满满的了。

她一直有两部手机,另一部号码应急用的,只有她直接分管的几个部门负责人知道,大部分时间都关机,如今恰好派上用场,这趟差出得很清静,连张总都只给她来过一个电话,通知她几件大事,顺便又笑话她一顿。

其实有什么好怕的,横竖都要面对,而她竟然选择逃掉,真是败自己的威风啊,沈安若自我鄙视。程少臣如果知道她在这种关口以出差为借口逃跑了,不知道会有多么得意,连张总都被她大大地娱乐到了,何况程少臣。反正他一向能从她身上找到最有娱乐价值的元素。贺秋雁以前总笑她,虽然怯懦又别扭,但一向对自己有深刻的认识,且具有自我批评的意识,是她身上难得的优良品质,如今她自己也感触良深,不过这哪里是什么优点,完全是雪上加霜的性格缺陷。反正追根究底,都是程少臣不好,她明明过的云淡风轻舒爽怡人,他偏偏要来破坏,就是笼罩在她头顶上的一大片乌云一样的鬼影子,遮住她生活中好端端的阳光灿烂。

沈安若一边作着出差记录,一边天马行空地想着心事,写完了回头检查一下,竟然没有错字,语句也通顺,真难得。

上午她从洗手间出来时,对着洗梳台的镜子看一眼,唇膏都脱落了,大概因为一上午喝了太多的水,一会儿要记得再涂一遍,不然显得非常苍白。侧脸一看,孙爱丽也在对着镜子描唇,看见她,立即扬一扬手里的两支口红:“帮忙参考一下,哪一款颜色会显得端庄又不老气?”

她是客房部经理,极少出现在这一层。沈安若笑:“这么慎重?哪位即将被你接见的重要人士这么有面子。”

“我们新任的程少臣董事长啊,正在依次见所有部门以上的负责人。”

“他正在这一层楼?”沈安若惊慌失色地问完以后,才觉得这句话问得又弱智又缺乏镇定。

“废话。”孙爱丽果然扔给她一个“你是白痴”的眼神,“哎,不会吧,就算你正出差,这样的事情也总该通报给你知道。”

“哦,我知道那事。只是不晓得程董事长今日大驾光临而已,按说他应该很忙不是吗?”沈安若有气无力地说。

“是啊,你走运,刚出差回来就赶上。”正说着,崔经理也进来了,对着镜子拢自己的头发。

“如何?”孙经理立即凑上前问。看来程先生的“接客”顺序是按年龄排的,年长者优先。

“没什么事,简单了解一下情况,五分钟都不到。”崔经理继续理自己的头发,“不过很出乎我意料,非常年轻,有礼貌,很和气,我离开时竟然站起来送我,还朝我笑了笑,看得我脸都红了。”

“咱们程董笑起来的杀伤力是挺大的,像小孩子。”孙爱丽经理眼睛里泛着柔光,她母性又泛滥了。

崔经理这才看见沈安若也在旁边站着,立即过来捏她的胳膊:“可怜的孩子,出差很累吧,看看,又瘦又苍白。”

“没啊,今天粉底抹的厚了点而已,唇膏也脱了。”她看看还在看着两支口红下不定主意的的孙经理,“浅红色。”

“不会显得太不庄重吧。”

“仅供参考。”

“好,听你的。你的审美似乎跟程董比较一致。”

沈安若回到办公室,觉得头变得老大。她一个多周没回来,积了不少工作,但是连看文件都看得心烦。桌上电话响起时,她几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人力部经理亲自通知她:“沈助理,10点20分,董事长办公室请。”

她看看时间,还有一刻钟,于是又去喝了一大杯水,差点把自己呛到,对着化妆镜重新抹了一层厚厚的唇膏,对着镜子练习了半分钟微笑的表情。然后她从电脑里调出出差前就已经写好的辞职报告,打印了一份,工工整整地折好,放进制服口袋里,突然就有了安心的感觉,仿佛那是她的护身符。

过一会儿如果有人让她觉得不痛快,她打算直接把辞职信摔过去。

戏剧舞台(1)

沈安若在那间办公室门口做了几次深呼吸,终于抬手敲门。她没有立即听到诸如“请进”之类的应答,不知是里面的人存心跟她过不去,还是因为她敲得太轻以致于他没听到,正转念间,门突然开了。

程少臣亲自开了门,站在门口,侧身让她进去。

她镇定地走进去,从眼角余光里瞥见新任董事长抬手指了指会客区的方向,只当没看见,径自坐到办公桌前的靠背皮椅上。这里才是汇报工作的地方,下属坐到会客区域从来都不合规矩。何况,桌上有黑色文件夹,旁边还放了一支笔,他们的各类文件都有颜色标注,她从标签上就认得出那是干部履历表,很显然,刚才他一直是在办公桌前接见每一位华奥高级管理人员的。

程少臣在她对面坐下,隔了极宽的办公桌,然后翻开文件夹,低头看一眼档案,又抬头,微微抿唇地看着她,像是要核对一下档案照片与本人的相似度。

“姓名:沈安若,职务:总经理助理,所属部门:总经理办公室。”沈安若觉得他刚才的动作非常的具有娱乐性,仿佛演话剧一般,索性配合他,“程董,欢迎。”

程少臣似乎是笑了笑,她看得不太分明:“这是我从早晨到现在听过的最没创意的欢迎辞。”

沈安若也歉意地笑笑,不说话,她根本无话可讲。

尊敬的程董又低头看她的档案。她那乏味的人生其实只用几百字就可以概括,也不知他看什么看得那样起劲,沈安若又低头玩自己的手指。突然对面又有声音,吓了正在走神的她一大跳。

“我请张效礼先生向你解释过,这是一次很纯粹的商业并购行为。”程少臣终于开口,表情很正经。

“我明白。您没必要再解释一遍。”

他穿深灰色西装,白色暗条纹衬衣,浅灰底色的领带,整齐得连褶皱都看不见,样子有点陌生。沈安若回想一下,他除了周末大多时间都是这副衣冠楚楚状,只不过以前都只是见他穿戴整齐出去,或者穿戴得依然整齐回家,却基本上没见过他工作中的状态,严格地说上回在张总办公室里见到的那回算第一次,但那次她受惊过度,没顾得上打量。

“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因此而感到困挠。”他仿佛在斟酌字句,又补充,“我出现在办公区的频率,一个月不会超过两次,你不会经常看到我。”

沈安若直视他,有点走神。他系的那条浅灰色变形虫领带,家里的衣物间里也有一条,他的领带特别多,以前解下来随手一扔,都是她在整理,离婚时他除了当时系的那一条,其他的都没带走。真怪癖,他宁可把没带走的那些东西再买一遍,也不肯找人去取他的东西。

她的一言不发大概令程少臣很困惑,片刻后他又说:“从我个人的角度……无论于公还是于私,我都希望你能留下来。”

“呃?”其实不是她故意捣乱,沈安若从小就有坏毛病,气氛紧张时她会神游四方。

程少臣大概只当她在跟他矫情,拿起桌上那支笔,夹在手指中,然后又放下,停了足足三秒钟继续往下说,“当然,如果你真的觉得当下的处境令你为难,那么,我会尽我所能,推荐你到你想去的地方。”

这句话的意思她可是切切实实地听清楚了。

她低头看了几眼自己的手,又抬头,态度谦恭,语气柔和。:

“容我失礼地问一下,这是您今天所会见的所有人员的共同福利,或者只是我个人独享的权利?”

程少臣静静地看着她,不说话,眼神令人看不透。

他在故意制造紧张空气,沈安若决定立刻撤退,不再僵持下去,免得输得很难看。

“我知道了,非常感谢,我会认真考虑。”她突然站起来,欠身行礼,“打扰您这么久,我想我该走了。”

她故意混淆是非,擅自离开,程少臣没有很顺理成章地来一句“我还没让你走”,已经够有气度了,她总不成还指望他站起来微笑着欢送她,还是快快撤离这个危险地带的好,别管什么礼貌跟涵养。

沈安若都已经撤退到门口,将手放到了门把手上,听到身后大老板不轻不重地说:“请你认真考虑,我和张总都希望你能留下来。”

“是,我会的。”沈安若没回头。

沈安若回到办公室,把一直捏在手里已经有了汗印的辞职信撕成四片,扔进废纸篓里。

他表情莫测语气莫测,令人猜不透他的真实用意。如果他有心让她走,她才不会马上递交辞职信让他趁心如意;如果他不是这个意思,那么她扔辞职信的姿态会显得太无礼了,至少也会让她准备闪亮登场的帅气动作大打折扣。总之都是这个城府极深的家伙,装出一副悲天悯怀的救世主模样,结果害她发挥失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