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长条暗红色实木桌,只有她独自一人在左侧。

这里风平浪静,温和的初秋黄昏,连光也一动不动,她不该感到寒冷。

但林郁斐双手撑在桌面,撑住她没有声援的立场,萧索而荒凉的气流一拥而上。

企业代表只剩孟时景,始终没有参与争执,也没有选择离开。

他似乎没有嗅到棘手的气息,好整以暇坐在皮沙发里,等待这场对决的结局。

“他们不敢让农户说话,一定是想掩盖什么,我必须弄清楚。”林郁斐绝不退让。

“弄清楚了然后呢?”徐屹有些疲惫,好言相劝,“这只是农发投的小项目,而你想动的是一个地方的生态。我们两个人,改变不了什么。”

林郁斐的头垂下来,好像被远山的影子压垮。平时她是一株青翠向上的竹子,此刻就是霜降后匍匐的枯黄野草。

孟时景默默看着她,虽然他乐于见到她和徐屹产生间隙,但他不由自主皱起眉,不愿见到林郁斐低下她斗志昂扬的头。

他按住扶手,正要站起来,起码走到她的那一侧,劝慰初出茅庐的理想主义者第一次折戟。

“省农业发展投资有限公司。”林郁斐缓缓念出来,她的手正摩挲文件上农发投的logo。

最后一点儿夕阳光束,赫然放大光芒,镀在林郁斐身上,氤氲模糊的轮廓。

日光消隐时,照出理想主义者一意孤行的弧光。

她抬起头来,尔后轻声笑了,“两个人改变不了,没关系,我一个人来。”

“你别做傻事!”徐屹焦急阻拦,话说得含糊,“你以为闵乡的欲盖弥彰,瞒得过农发投领导吗?”

言外之意是,这是多方利益协调后的稳定表象。

“林小姐,想不想去看猫?”孟时景踱步至她身边,剑拔弩张里,他的声音悠闲得不像话,“闵乡以前闹过鼠灾,后来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猫。”

林郁斐不明所以,听见孟时景说,“下午走访时,我看到有只狸花母猫大着肚子,院角还有棉衣堆成的产房,估计快生了,想不想去看看?”

“顺便和农户聊聊,小猫是怎么养的。你放心,陈铭不懂小猫。”他无所谓地笑了笑,说话内容貌似离题很远。

徐屹神色一僵,瞬间领悟孟时景的意思,面色不虞地说,“孟总,这是我们农发投内部的事情。”

“是吗?可惜,你做不到的事,我能做到。”孟时景不在乎他难堪的脸,只专注看着林郁斐,“想去看看吗?”

女孩的脚步挪动,越来越快朝他靠近。

“我想去看。”

面对徐屹和孟时景,她是天平的指针,第一次摆向孟时景这端。

会议室门被打开,青灰色天际繁星点点,孟时景冲远处的莫诚招手,交代他稳住陈氏兄弟。

“您要干什么?”莫诚悚然,这里确实是孟时景的故乡,但绝不是他的势力范围。

“陪她做点深夜走访。”孟时景轻描淡写地说。

这话令莫诚惊愕不已,想劝说他,“孟总……”

孟时景摆摆手,不想听冗长的利害关系。

“宇哥。”莫诚不得不这样喊他。

孟时景因这声熟悉又陌生的称呼停下,神色晦暗看向莫诚。

“你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莫诚面露不忍,“我们做不了好人。”

“我知道。”孟时景拍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

第44章 | 0044 童年的旷野拂过他-4

月下一座石板桥,沟壑填满一粒粒的月光,闵乡的夜晚灯火熹微,静谧是它的摇篮曲。

乡村夜色的珍贵之处,是洗掉霓虹后的星空。孩童抓着秋蝉从田埂跑过,月亮照他们的影子,荡在沉眠的水稻田,一切亮堂堂。

秋季降临这片土地,炽热在每一晚层层散去,空气中游动晒谷的气味。孟时景听见孩子们跑远的声音,他站在石板桥一头,笑声震动微弱晚风,像童年拂过他鼻尖。

林郁斐从乡间招待所出来,贴了白瓷砖的院墙覆满爬山虎,她神态谨慎往外探头,束起的马尾在身后甩动,像偷偷早恋的学生,从自家小院的后门溜出来。

石板桥上只有一个人,林郁斐辨认出是孟时景的身材。蜿蜒小径把他带到月亮底下,他独自站着,等待林郁斐靠近,像幽会的氛围。

她刚走近,孟时景便牵住她的手。

林郁斐指尖一颤,下意识回头看身后,怕有其他人撞见他们在月光下牵手。

这氛围更像地下恋情,越隐秘越有趣,孟时景甚至配合地安慰她,“放心,没有人能看见。”

他无声地笑,将她拉近一些,肩膀撞在一起,身体瞬间碰撞出酥麻的温度。

没有路灯的乡道,让他们交握的十指朦胧缠绕。林郁斐知道没有人能看见,心里反而紧张,仿佛她真的做了不好的事情。

“你不能和我走这么近。”林郁斐尝试挣脱,手指在他掌中烤化、烫软了,她的力气被抽走。

“为什么?”孟时景明知故问,拇指蹭她的虎口,“新婚夫妇夜晚散步,有什么问题?”

那一层薄薄的皮肤被他按下去,再饱满地弹起,交错的两根拇指像交颈的小蛇。

“我是农发投的负责人,你是参与的企业代表,我们本来就不能走得太近。”林郁斐尽量将场面描述得正经,“而且,我们不是散步,是去看猫。”

“噢……你现在是带队领导。”孟时景再度配合她的人设,慢吞吞逗她,“我该怎么称呼你?刚毕业的小林总?”

林郁斐有点被调戏的恼怒,甩开他的手,没两步又被抓回来,她听见孟时景在身后咯咯地笑,问她:“是不喜欢‘小’字?林主任?林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