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1 / 1)

“人齐了,可以开饭了。”战京玉拍了一下巴掌,示意可以上菜,眼角眉梢之间依旧意气风发,战子秦只是静静地和战子楚对望着,心里越是揪得痛楚,他便越离不开眼睛,夏月不在这里,四哥的眼睛可以让他激发相同的勇气。

罗督军的目光让他有所警觉,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那目光里有探寻,有遗憾,也有一丝责备的冷肃,他唯有硬着头皮扛下来。但是他可以面对四哥,面对罗督军,却不能面对罗菁那无法掩饰的失望,他歉然地看着她,不禁苦笑。

罗菁看了一眼母亲,也无声地低下了头,偷偷看了一眼一眨不眨看着弟弟的战子楚,心里莫明地泛出了一丝酸楚。汤剑琛看在眼里,不由得拈动手指,缓解自己心里的憋闷,罗菁心爱着战子楚,这些时日来他算是看得清楚了,当真是爱,爱到都不敢去靠近,爱到完全妄顾自己这个同样深爱她的男人。

餐桌上的沉默是女主人的失误,战京玉看了看沉默的气氛,优雅地端起杯子来,“今天这是家宴,没有外人,我们先来庆祝一下旧历春节的到来,这才是中国人真正的新年,新年快乐。”

战子秦懒懒地端起杯子,轻轻的晃了一下,就口一饮而尽。汤剑琛慢慢地抿着酒,心里冷笑,说是七公子倜傥潇洒,原来也就这点子本事。小妹这一招虽然阴毒,却恰恰打在他的七寸上,只要他不肯撕破脸,自己就有时间慢慢收拾了他。东瑾这个摊子比他想象的难搞,原本说通了战家的老大,又借着战子楚拒婚的事情把战家最死忠的几个军的军官换了一遍,没想到突然京里的两个表弟突然卷到了一起全国轰动的贪墨军需的案件里,正巧全国一片抗日浪潮,贪墨军需被媒体炒作得直与国贼无异,他回去费了好大的气力才把这起事情和汤家撕掳清楚,回到东瑾,战子晋就莫名其妙地病得连床都起不来。他心里明白,是战老爷子对他用了家法。这人再用不得了。在他回京其间,战子楚调去前线重掌军权倒没什么,他原先倚重的几个嫡系部队都在北边,他去了西南,反而让这边有时间继续在第四军和第六军这样的子弟兵中进行换血。倒是战子秦最近主掌东瑾的军政要务让他分外棘手。老爷子生前教训他,处理地方武装的经验之谈无非换人、换地、换主子六个字,偏偏在东瑾用得很不顺手。他想换各个部门的官员,将各个部队换防调驻,或者是以交流为名调换各地地方官,一招一式到了战子秦那里就有本事给你挡得滴水不漏,看似一条一条都被接纳,偏偏每一条都执行的面目全非。还有他背后那个徐家,前几个月被他明削暗整,眼看就要土崩瓦解,他不过回去一个月,便又起死回生了,他总算知道为什么战子秦活动那样多的关系也要去清江,感情是早早在那里备下了伏笔,新的港口一开,他原先的什么规范,什么条令全然不合用,战子秦一声军管,哗啦啦钱又全进了徐家的口袋,他费心费力经营了那么久,倒似给他做了嫁衣裳似的。徐家重新活了过来,便是大敌,战子秦这里当真是个刺头。原本打算就在春节之后宣布整改的方案,现在反而是看着战子秦一天天在东瑾做大,似乎一个不小心倒要被他挤出去的样子。不过只要他人在东瑾,战子秦一天不和他翻脸,就还有希望。

他举了举杯子,“承蒙诸位厚爱,邀请我和小妹前来参加晚宴,我们孤身在外,在此良辰佳节之际受此款待,当真是感激不尽。小妹来,我们敬大家一杯。”

汤瑾琛优雅地站起身来,落落大方地与众人一一碰杯,转到最后,到了战子秦面前,却看见他一双眼睛冰也似地觑着自己,满满的冷淡和厌恶,端着杯子不说碰也不说不碰,就这么看着她,突然泛出一丝冷笑,“六小姐,你把夏月给我藏哪里去了?看在我们两家的交情上还了我吧。”

汤瑾琛一呆,很快又恢复了微笑,“七公子说笑呢吧,我怎么会知道夏小姐的去向?”

“哦?六小姐不知道?不是你和她说了什么?”

汤瑾琛微微一笑,“我说了什么么?也许是夏小姐会错了意吧,改天我和她解释解释?”

战子秦将杯子放下,“六小姐得意的很啊,夏月不愿意大家难堪,我自然不能浪费了她一番好意。不过要是六小姐觉得如此就是赢了一城的话,我还是交个底给你比较好!早早回家去才是顾住面子的好办法,撕破了脸皮谁都不好看。”言罢起身,环场微微一颔首,“子秦还有些急事,先告退了。”

汤剑琛也放下了酒杯,微笑道,“怎么了七公子?有撕破脸的必要?为了什么?”

战子秦半转过身子,“为了什么,汤总长会不知道?这男人的事情便我们男人自己解决,若当真爱护令妹,不妨早早送回家去,大家清净。”

战京玉厉声喝道,“小七,怎么对客人说话。给我坐下。”

战子秦转过身来,“姑姑家里椅子不够,就不妨再少一张,省得太挤了碍姑姑的眼。”

罗东来一直没有开口,这个时候突然哼了一声,“小七有事情就赶紧走。”举起筷子,示意战京玉不要再纠缠,“我们吃饭。”

120

沉闷的“家宴”吃完,汤瑾琛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的屈辱和悲愤,再不看哥哥的目光,逃也似的走开。汤剑琛只当没有看见,默默地站在一边等待舞会的开始,罗菁低头坐在一张金黄织缎的贵妃椅子上发呆,乌黑的头发映衬着雪白的脖颈,纤弱的肩头似乎轻轻一碰就会坍塌一般,他忍不住伸手过去轻轻触碰她的手臂,“罗小姐,你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罗菁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看着汤剑琛温柔的面孔,不由得也回了一个温柔的微笑。罗菁没有兄弟相伴,虽然生长在江南,但是战家的几个儿子都是任侠好勇的性子,却是从来没有和汤剑琛这样温文儒雅的男人相处过。她自幼便喜欢战子楚,十几年过去,眼里便没有其他的男人,若有若无也觉得汤剑琛似乎对自己有些意思,却又觉得飘渺,只愿意相信那是自己的幻觉。看他紧挨着自己坐下,殷勤地给她的杯子里续上热茶,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谢谢你,汤总长。我自己来。”

从他手里接过茶壶,将两个人的杯子续满,却不想喝,晚会还有一会才开始,她根本不想参加,眼睛盯着紧紧关闭的书房的大门,知道父母和战叔叔、徐阿姨正在里面谈话,今晚小七闹得太厉害,母亲脸上十分不好看,想必是要发大脾气的。但是她日日陪伴在父亲身边,知道父亲虽然看似脾气温和,却是最为倔强护短,说了看好小七和夏月,便会支持到底,方才若不是汤家兄妹在座,光是看见少了一张椅子便也要发火的。偷偷看了一眼汤剑琛,在一旁支着头沉思着什么?心道,这个人怎么涵养这样的好。他的妹妹却一点也不像他。

汤剑琛察觉她的目光,微笑着转过头来,“罗小姐在看什么?”

罗菁歉然地一笑,“方才很尴尬吧。”

汤剑琛自失地一笑,“是说我小妹么?她是祖父的心肝,自幼被宠坏了的,对七公子也是一片痴心,不免有些没了体统。我回去自然要好好说说她的。”

罗菁了然地点了点头,“小七也是被宠坏的孩子,他从小就最得战叔叔和徐阿姨的宠爱,想要什么没有得不到的,他很爱夏月,逼他离开她比杀了他还难受,如果六小姐知道夏月去了哪里,还是告诉他比较好,他那个脾气看起来和煦,其实是很暴躁的。”

汤剑琛不料她这样描述战子秦,仿佛说的是个没有规矩的孩子一般,不由得苦笑,“小妹如何会知道夏小姐去了哪里,不过是发生了一点争执罢了。罗小姐过虑了。”

罗菁轻轻摇了摇头,“我总有不祥的预感,夏月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不然依小七的脾气,就是拖也要把她拖来的。”

正说着话,突然看见战子楚从外面进来,看见两个人坐在一起,目光似乎闪了一下。罗菁只觉得脊背一阵紧张,突然就站了起来,汤剑琛吃了一惊,回头才看见战子楚,莫明心头就升起一团暗火来,当下放下茶杯,伸出手来相邀,“四公子,晚会还没开始,过来坐坐?”

罗菁原本以为他会像一贯的那样敷衍一下就走,没料战子楚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便走了过来,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汤瑾琛悠然开口,“西南那边战况如何?听说四公子和督军建议要重新布防西南的部队?”

战子楚看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罗菁,淡淡地开口,“当着小姐讲这些不怕小姐无趣?”

罗菁惊觉自己现在的情势,赶紧离开汤剑琛,快步走到一边去,“你们聊,我先去花园透口气。”

刚迈了几步,却被人握住了手腕,她只觉得身上都在发颤,慢慢地低下头看着战子楚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又慢慢地抬起眼睛看着战子楚,手腕上他温热的体温让她颤抖得更加厉害,他幽黑的眼睛看着自己,淡淡地开口,“菁菁,大嫂在那边有事情找你。”

菁菁,如同一阵电流击中了她的心房,他叫她菁菁,他有多少年没有叫她菁菁了,眼前一阵模糊,她发不出声音,直看着他放开自己的手,才慢慢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禁不住涩然微笑,“好,我马上过去。”他叫她菁菁,不管他为什么这样,她都好高兴。

汤剑琛垂着眼睛看着手里的茶杯,想要假装没有看见没有听见,但是对面两个人发生的一切却清清楚楚地摆在他眼前,那甚至都不是暧昧,而是堂而皇之的缠绵。他咬了一下牙,浮起一个淡淡的笑容,“罗小姐走了,四公子想说什么?”

战子楚直视着他,漠然开口,“我只是突然觉得小七说的很对,这男人的事情便我们男人自己解决,不要把女人扯进去。”

汤剑琛抬起眼睛对上他的目光,“我的妹妹我会约束,不过至于罗小姐,据说是你四公子的弃妇。四公子。。。。。“

战子楚突然起身打断了他的话,森然注视他的眼睛,“她不是。”

汤剑琛目送他转身扬长而去,手里端着的英式骨瓷茶杯突然发出一声脆响,杯鼻已被生生捏断。他看着指尖那一滴鲜血,慢慢地掏出手绢擦了,仔细看了看那手绢上的血迹,将那手绢好好地收回自己的口袋。祖父教育过,男人的鲜血和尊严一样重要,失去的尊严唯有男人的鲜血才能换回。

战子楚走出休息室便看见罗菁立在门外,眼里迷蒙一片隐隐蓄满了泪水,痴痴看着他,靠近却又胆怯的样子,与小的时候那样相似,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菁菁,不要靠近他。”

罗菁盯着他的眼睛,半天才浮现出一个哀楚的微笑,柔柔地应了一声,“好,我会离开他远远的。”

121

战京玉面色铁青地率先从书房出来,第一眼看见便是女儿偎依在门口,仰着头看着战子楚,宴会厅里金色的灯光照耀在她瘦弱的身体上,在地板上拉出纤长秀丽的影子,也在她苍白的皮肤上镀上了一层多年没有见过的灿烂光泽,她的心里陡然发酸,眼里竟然禁不住要湿润,她这一辈子都在牺牲,牺牲了自己的幸福,也从没有在乎过别人的幸福,然而就在战子秦不知好歹引发她暴怒之后,女儿的这张脸突然让她有了从来没有过的一种情绪,这种情绪荡漾在心间,莫明地觉得哀伤,又莫明地觉得畅美,似乎是世间的一切和这种情绪相比都不那么重要了。只要女儿能够这样幸福下去,世间的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撇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汤剑琛,原先她心里也隐隐看好的乘龙快婿,莫明便有了一丝的淡然,丈夫明确的表示拒绝一切和中央政府妥协的可能,东吴的底线绝对不能撼动,除了她没有人认为一次联姻可以缓解他们当前面对的危机,战锋多年来少有地正色面对她开口,“大姐,我看小七这件事情不要和这次整军统战混在一起,大哥说的对,不管江总统的用意如何,我们的根基不能动,以不变应万变才是王道,小七我交代过了,让他不要浮躁。”就连一向以她马首是瞻的徐馨也忍不住开口,“大姐,不管怎么说小七不能给人当倒插门的女婿,我们家怎么受的了这个?”她第一次感觉众叛亲离,她觉得她这一辈子殚精竭虑,辛苦挣扎所做出的努力都是白费,她在初初听见这一番说话的时候,只觉得眩晕,只觉得冰冷,只觉得绝望,徐馨犹自义愤填膺,眼泪汪汪地看着她,更让她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她推开门出去,脚下虚浮,似乎不靠在门框上就不能支持自己的身体,看到女儿脸上的光芒她才仿佛从新回到了现实中来,呆呆地看着,战子楚突然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淡淡地开口,”姑姑,和小七谈过没有?”

她同样深深地看了一眼眼前的这个小四,不过是半年多的时间,脸上刀斧雕琢一般的痕迹便让他更加深沉起来,站在她的面前,丝毫没有一点的畏惧,战家的孩子为什么都不将她放在眼里。小七的狂傲,还有小四的冷酷,对于她都没有一丝的敬畏。和小七谈过,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看不出来小七的意思?

122

123

战子秦没有留下守夜,一个人回到福夏路的家里,倒头就睡。夏月太让他失望,他知道这个时候他赶去云港会忍不住掐死她。他不愿意吵架,不愿意看她气愤难过,他一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起床到阳台上抽了半天烟才略平静了些。她愿意呆在云港就让她呆两天吧。她也是被汤瑾琛气着了,他事事迁让,却不能惯坏了她。等两个人都平静些,他非要好好教训她不可。

初一是必定要回家的,原本想着要带着她去,父亲过年总不好给他脸色看,说不定还得给夏月包个红包,自己正好和父亲谈去清江的事情。可夏月这样一逃跑,他什么兴致也没有了,陪父亲在众人面前露了一个脸就回了办公厅,和值班的人交代一番之后,也不叫董震,自己开车去了云港。

云港的是栋中式的宅子,夏月喜欢那里,一是那里面江,而是那里的房子门上没有弹簧锁,按她的话说她躲到房间里生气,只要把插销插上,就不担心他进来骚扰她。她有一次逼他发的誓,绝对不踢门的。原来是有这样的后手等着他,他当真是哭笑不得,真当他治不了她了?他一边开车一边想,她要是再关他在卧室外面怎么办?哼,不就是插销吗?他过去就先连门一起给她拆掉就是。

没想到到了云港,夏月非但没有一丝错误的认识,也没有一丝的委屈别扭,倒似休养生息卯足了精神要和他吵架,他刚质问了几句她如何不守承诺一个人跑开,她就把旧账一条条翻开来和他清算。她算是吵架成精了,吵着吵着她便眼泪汪汪起来,知道他总在结婚的事情上理亏,便咬定了不肯为他受一点的委屈,只这一次她的情绪当真是镇定的有些出奇,一条条一列列说得没有一丝慌乱急躁,偏偏情真意切,悲愤交加,让他当真是无话可说。一切又回到一贯的模式,他只得服软,低声下气求着她高兴起来。芝琦被她哄了回家,宅子里原本有下人也被她支去了前院,中午要吃饭他亲自去了外面的一个川菜馆子给她订的宫保鸡丁和鱼香肉丝,偏不肯吃,宁可抱着饼干罐子和他犟。他难得新年休息,不想和她这样苦熬,央她出去转转也是不肯,一整天吵完了架竟是一个字也没和他说过。他怕她晚上要关他在外面,索性自己先洗了澡躺到床上。她换了睡衣站在床头看他,好一会才爬到一边挨着墙壁睡了。他开玩笑,说她是不是要将那墙壁挤倒,中式的木雕床原本就比他们睡惯了的欧式大床窄小,她就是这样贴着墙还是等于半靠在他的怀里,他就这样挨着她,掰着她的肩膀一次次叫她的名字,她却把枕头抱在怀里就是不肯理睬他。

他不知道那里来了阵邪火,突然一把用力把她掰了过来,“要怎么样你才肯说话?”她和他别扭,恨恨地瞪他,咬紧了牙齿就不开口。他一翻身把她压在下面,解她睡衣的扣子,“夏月,我太宠你了是不是?你都被我宠坏了。今天非要教训你懂得尊重丈夫才是。”

她终于开口,却是又踢又咬,“你放开我,你这样对我,我一辈子不理你。”她那点子力气,和小猫差不多,对于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心里也有委屈,便不肯就罢休,压住她的手脚,“夏月,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