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筱曦都没来得及跟她挥挥手,山清就已经没入了室内,不见了踪影。

她一走,偌大的池子里就剩了宁筱曦一个人。宁筱曦莞尔一笑,又趴在了池子的边缘上,仰头去看月色与天空。

竹墙的另一边,也是一样的寂静无声。

黑暗的池子边缘,有一个明灭燃烧的红点。此时那个红点动了动,被掐灭在了池边。邹峰懒洋洋地把垂在池子外面的胳膊拿了回来,坚实的胸膛在月色下反射着湿漉漉的光芒。

他仰头去看天空上的月亮,露出了喉结。

月亮只有浅浅的一弯。

耳边,从竹墙的另一侧,夜风送来一个轻轻哼唱的声音。娇柔,动听,袅娜而悠闲。

邹峰的唇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喉结缓缓滑动。

他好像能想象出她此刻的模样:挽着小小的丸子头,有细碎而潮湿的发丝粘在脸上,白皙纤细的胳膊搭在池子边,锁骨横卧在水面上,自得其乐地哼着歌,时不时地在水下踢动那双小脚丫。

栩栩如生。

邹峰不由得想起了今天早上的那一个瞬间。

今天早上,他讲完那段开场白之后,刻意用视线扫过了每一个人,看清了每一双眼睛。

这本来就是他讲这段话的用意。

在这个即将助力企业跨越另一个台阶,实现质变的关键时刻,他需要确切地知道,这支团队是否具备足够的向心力和凝聚力去打下这一场艰难的战役。也需要了解每一个人的动力是否还充足,动机是否纯正。

他从不同的眼睛里看到了很多种不同的态度:有的不解,有的麻木,有的支持,有的无语,有的热烈响应,有的低垂躲避。

直到,他看见了那双与众不同的眼睛。

那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那眼睛里的光,剔透而晶莹,仿佛澄澈的湖水,不着一言,却又道尽千言万语。

邹峰知道,他自己的眼睛里一定是情不自禁地荡漾出了一丝温柔笑意。

因为,他看到她的眼睛也笑了。

虽然,只有眼睛笑了。

但,这就足够了。

那一刻,时光仿佛停驻,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俩人之间,有了一个无声的,不为人知的,只属于彼此的秘密。

那秘密,仿佛清风拂过松林。

她的笑恍然而清凉:“啊,原来是你……”

他忍俊不禁,却又回应得小心翼翼:“嗯,不然呢?”

她微微歪头,目光坦白:“你的这些话,很多人都没明白。”

他喉结轻动,眼神温柔:“那你呢?”

她笑盈于睫:“我?我当然明白。真正的老驴从不会忘记为什么而开始。”

那只不过是隔着人群寥寥一眼的对视,却化作了一道回荡在悠长峡谷间的无尽回声。

而站在峡谷两岸的人,在回声的余韵中,听见的,是自己心跳的声音。

邹峰 32 岁了,不像江离想的那样,没谈过恋爱。

他当然交过女朋友,过去十年间,可以让他把社交平台的状态暂时改成 Not available 的姑娘,就出现过不止一个。更别提年少时,他和别的男孩子一样,也有过荒唐短暂的冲动和暧昧。

只是这些恋情,无一例外的都没能活过 12 个月的时间。因为这些年他实在太忙了,根本没有精力认真地经营一段感情。

但也正因为如此,今天早上的这一瞬间才让他感到格外新奇和悸动。

这还是他人生里的第一次无需言语,不用刻意,甚至只带着最安详的表情,他便感受到了与另一个人之间那无法抗拒的亲密与……共鸣。

那双眼眸里的世界,是如此温暖,丰润,宽广而自在,宛如喀拉峻的草原,蓝天白云,飘满牧歌,让他流连忘返。

而那个眸光里的笑,则像月夜中的精灵一样,玲珑而温柔,无辜地勾引着他,纯洁地撩拨着他。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立刻一步跨过人群,实实在在地把她拥进怀里,将这道眸光永远锁住,占为己有。

竹排另一侧的歌声停下了,邹峰听到了轻柔的出水声。他沉吟了片刻,也从水中站起了身。

夜深人静的水池里,宁筱曦很快就发现了一点,温泉虽然帮助她放松,但却对她的胡思乱想毫无帮助,反而有助纣为虐的嫌疑。

她的脑子就像不受控制一样,不仅没有停止重播早上那一个与邹峰彼此凝望的瞬间,甚至,看着波光粼粼的温泉池,她鬼使神差地又想起了那个早上在车里做的梦……

干!估计是今天太累了,大脑缺氧宕机了,还是回去睡觉吧。

走进室内,宁筱曦才发现自己是最后离开的人了。冲了淋浴,擦干头发,她拎着潮湿的泳衣走出温泉馆,不紧不慢地踏上了暗影梭梭的甬道。

甬道曲折,两侧种满了修竹,夜风筛动竹叶,仿佛在窃窃私语。

宁筱曦心情放松,只觉得这一刻的夜色安宁,静谧。

转过一个弧形的转弯,她却不由地停住了脚步。

一个挺拔却又孤寂的人影正站在转弯凹陷处,清冷地沉默地在暗夜中,低头抽着一支烟。

一个红色的星点在他指间明明灭灭。

宁筱曦甚至都没有觉得一丝一毫地惊吓和意外。

也许是因为经过早上那一个漫长又短暂的瞬间,她的内心对今晚,仿佛隐隐有着什么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