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大哥又笑了,这一笑,就变回了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头:“我啊,我就是个给律所打工的。”

宁筱曦心里说:打工的?我信你个鬼!你肯定是个黑白通吃的大律师!

俞大哥又点起了一根烟,仰头看着远方,最后说:“小溪,昨天云骨奋不顾身扑出去救你,我虽然没亲眼看见,但,那肯定是他的第一反应。光这一点,就不是所有领队都做得到的。你怎么回报他,都不过分。但你得明白,在山里发生的事,要让它永远留在山里。”

筱曦瞠目结舌,终于品出这番谈话的味来了。脑子里瞬时当当当当冒出十四个大字:“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筱曦的脸一下子涨红了。看来,俞大哥是误会了。她刷地抬起头来,张口结舌想要解释,却对上了俞大哥扫地僧一般洞察世事的笑眯眯的双眼。

“别解释。在山里,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无需向任何人解释。你只要能向你自己解释就行了。”俞大哥哈哈一笑,抬屁股走了。

宁筱曦给堵的啊!

可是,她好像又明白了点什么这就是江离说的“老驴的界限”吧。

他们热情,善良,真诚,可是不论多么友善,他们从来不会跨越那道队友关系之间的边界。没有什么交浅言深,人家只是善意地提醒你,这个圈子里有这么一条规则。至于怎么遵守这条规则,是你自己的事情。人家不在意,也不关心。这就好像,小白忘带路餐,他分给她一块饼干一样。

从另外一个角度讲,俞大哥对她的友善又何尝不是发生在大山里也只会留在大山里的事情呢?

筱曦抬起眼,看见俞大哥又跑到云骨的身边,坐着聊天去了。从俩人的神态上看,应该在聊什么户外的话题,反正肯定是与她无关的。

这时,可能是俞大哥说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她看见云骨仰起头来,爽朗地笑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和脖子上那粒硬朗的滚动的喉结。

啊,这是个活生生的热腾腾的男人啊。

而这个活生生的男人的真实面目,她其实根本一点都不了解。

就好像宁筱曦在办公室里会给自己塑造一个职场形象一样,在这座大山的范围内,云骨大概也希望自己只等于一个身份符号领队吧?

所以,她现在所看到的,云骨的冷漠或严厉,温暖或亲密,沉稳或可靠,都只不过是他愿意让队员们看到的一面罢了,是领队这个角色扮演的一部分,和他用来遮挡脸庞的魔术头巾,没有区别。

至于真实世界中,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什么爱好,是什么性格,交什么朋友,单身还是有伴侣,这些,她的所知……统统为零。

宁筱曦突然意识到,她……甚至连这个男人身份证上的姓名是什么,都不知道。

第二十二章 第四天:系鞋带

如果说,上午的路是看不到头的上升,那么,下午的路就是没完没了的下降。

上升虽然辛苦,但是因为重心靠前,并没有什么危险,下降就不一样了,滚动的碎石,湿滑的草甸,泥泞的坡路,每一处都潜藏着容易滑坠受伤的危险。走下漫长碎石坡的时候,好几个队友都不慎摔倒了,石块伴随着动作咕噜噜地滚落。

筱曦便走得格外谨慎。

下降的路上,云骨一直跟在宁筱曦的身后,这一点搞得她有点心神不宁。筱曦总觉得,自己的内心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可是脚下的路需要百分之百的专注,又让她无暇旁顾。

她精心地选择每一个落脚点和下杖点,小心翼翼,唯恐摔倒。偶尔一抬眼,发现江离就像只跳跃的羚羊一样,轻巧地三蹦两跳,就已经窜过了碎石路段,跟着前队和山猫走远了。

筱曦冷冷地自言自语:“哼,重色轻友。”

“你羡慕人家的速度啊……”耳边突然凑过来一个清凉而慢悠悠的声音,吓了宁筱曦一大跳。

一扭头,才发现云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凑到她身后了,跟公园遛狗的大爷似的,负着手,微微俯身,气息离她近在咫尺。

“下坡不是用腿的力量,是要靠核心肌群的力量。收住核心,把自己想象成一根棍子,重心才能稳。跟滑雪的意思差不多。”说着,云骨还垂眼看了一下她的腰腹,语气有点嫌弃:“不过……核心肌群这种东西,我估计你也没有。”

宁筱曦也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肚子,反应过来了:“你又没见过,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话一出口,就感到自己的耳根突然发烫。

云骨的唇角却弯着笑了一下,眼睛里多了一点自得其乐的趣味,没接话。小白兔忘了,刚才在垭口,他扶了一把她的腰,看着很细的腰,却触手绵软,像朵棉花糖。

小白兔气鼓鼓地继续往前走了,后面跟着只大灰狼。

小白兔在石头间东蹦蹦,西蹦蹦,大灰狼则慢悠悠地切着直线,不远不近,永远跟她保持一臂距离。小白兔偶尔一个趔趄,大灰狼总能及时地一伸手一把薅住她的肩膀。

走下碎石坡之后,第一次喝水休整的时候,小白兔松开绑在腿上的护膝,然后蹲下去重新系紧登山靴的鞋带。

大灰狼喝着水在旁边看了一会,看不下去了,两眉之间皱出了川字纹:“你这么系待会儿还得松。等走到你脚就磨废了。”

“啊?”小白兔站起来讷讷地说:“不是这么系吗?我都这么系着走三天了。”

“上坡这样没事,下坡绑不紧,你根本落不稳重心!”难怪刚才她走得歪歪扭扭。

云骨把水瓶往背包侧兜里一塞,干脆明了地说:“脚。”

“啥?”

宁筱曦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高大的男人已经蹲在了她的脚边,不由分说直接上手,开始给她系鞋带。

一边系,一边嘴里还不闲着:

“这样,从这个位置就得开始勒紧。”

刷,筱曦瞬间就感觉不到自己的脚了。

“然后鞋带要这样交叉地勾过来。”

脚踝也跟着失去了知觉。

“最后这样打结。记得,打两遍。”

小腿仿佛被立刻打上了固定器。

男人系好一只靴子,干净利落地一抬头,对上了一双神思恍忽的,怔怔地看着他的大眼睛。

……

得,白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