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她脑子里浮现的是各种英雄人物的高大形象,和短视频里常用的那个著名影星表情包:怎么又来了?还有完没完了……
这一刻,就,真想躺平啊。
可是,她连可以躺平的地方都没有。
这一刻,就真想算了吧。
可是,在这荒无人烟的无人区里,“算了吧”这个选项压根儿不存在啊。
宁筱曦突然体会到了一件事原来,人在一条路上走到极致的时候,连放弃都是一个无比艰难的选择啊。因为此时此刻,下撤的代价和不确定性,可比咬牙坚持登顶大多了。
鬼使神差的,一句话从脑子深处钻了出来:“老驴们最尊重的,不是登顶珠峰的人,而是那些离登顶仅有一步之遥,却决定下撤的人。”
她突然意识到,云骨的那些话,都是发自心底的大实话,并不是为了教训她而变出来骗小白的。
那些选择下撤的人,和他们登顶的同伴一样,已经完成了 99%的路程。他们也曾与别人一起,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和体力,坚韧地走过了所有的严寒风雪,陡壁险滩,绝境低谷。
可是,眼看差一步就能享受成功和胜利的喜悦时候,他们却坦然面对了自己的极限,毅然选择了放弃,背负起失败者的苦涩这样壮士断腕的悲壮,向死而生的勇气,当然值得尊敬!
宁筱曦好像也瞬间理解了云骨为什么没有走完鳌太那场大雪,就像这座垭口一样吧。
那天晚上,宁筱曦没有继续追问,是因为她觉得,云骨这样的人,不到万不得已,一定不会轻易放弃。
可是直到这一刻,她才真地感同身受地理解了这种万不得已。
这是绝地。
如果你走不出去,翻不过去,就只有死在这里。
而一旦翻过去了,你就会自然而然地觉得,这样绝处求生的经历,真的足以令旅程毫无遗憾了。
能不能走到终点,真的没有关系。
因为山连着山,没有尽头,也没有真正的起点和终点。它们就在那里,你来过还是没到达,它们根本不在意。你登顶还是放弃,对群山来说毫无意义。
原来,徒步征服的从来不是群山,而是自己。
这一切想法,如顿悟一般,只一瞬间就划过了筱曦的脑海。她立刻摒弃了脑子里的杂念,想,这座垭口,不就像……高考吗?管你愿意不愿意,熬得多辛苦,每个人都必须走一遭。
既然是必须,那就别废话了,走吧。
走不快,还走不慢吗?
筱曦紧紧身上的包,迈出了第一步。
…………
垭口之上,云骨正俯瞰着后队的进程。在五六个各色冲锋衣小蚂蚁中,他一眼就准确识别到了宁筱曦。她穿的是一件深蓝色的始祖鸟入门级冲锋衣,泛着崭新的光泽,阳光下,那个身影纤细而脆弱。
垭口的视野非常好,晴朗的天空下,云骨看到筱曦一直没有停地走过缓坡,草甸,碎石,停在了垭口下方。
这还是她第一次高海拔徒步,也应该是她第一次面对垭口。
而翻越垭口的震撼,是所有小白最难忘的经历。
云骨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翻过的垭口在落基山。那一次,当他登上垭口顶端,望着满目夕阳余晖的时候,觉得自己的成就感一点都不亚于收到斯坦福录取通知书的骄傲。也是那一次,他就爱上了徒步,从此,再也没有停下过脚步。
垭口非常难上。在这里,“宁肯慢不能站”的原则已经不好使了,才走出几步,筱曦就不得不停下来休息。胸闷腿沉,浑身失力,每挪出一步,都像顶起千斤巨石一样。
这一刻,宁筱曦突然感受到了体能的极限当明知不能打破的铁律都已经没有能力遵守的时候,这,一定是把自己压榨到极限了。
宁筱曦内心自嘲地笑了。
难怪云骨昨天要那么严厉地教育她啊。原来,她真的很幼稚。
这么多年了,她一直以为,只要够努力,人是没有极限的。她每天都可以比昨天再多做一点,从来没有觉得碰到过自己无法解决的问题。
如果眼下还没有答案,那么就是自己思考得还不够深入或者学得还不够仔细认真。
如果暂时应对不了,那么就是自己找的资源还不够多,或者寻求的帮助还不够足。
如果马上要坚持不住了,那么就是自己还不够努力和坚强。
可是,今天她才发现,她之所以这么想,那只是因为,她从来没有真地面对过“极限之外”的情况。
正如云骨所说的,她从小到大的环境其实都是围绕着她的安全与便捷来设计的,甚至,就连她在工作中的成长,都是公司精心设计好的。
从管理培训生,到成为业务骨干;从带一个人,慢慢发展到管理十个人;从初级管理者,到进入高潜培养计划公司为她们规划好了职业发展道路的每一个环节。
每一次,都只提升一个方面。而每个方面,都只提升不多不少的那一点。就像一个不高不矮的台阶,给一点挑战,却又是你跳一跳就能够到的目标。
这么多年来,她就如一块白纸拼图,被人左拼一块,右拼一块,拼成了一个公司想要的图案和形状。
从小到大,她就像一朵温室里的花朵,只要看着眼前的挑战和目标就行了,根本无需操心阳光,雨露,和温度。
原来,她一路的成长,不是因为她目标明确啊,那些目标,其实都是别人硬塞给她的。
筱曦一步步地走,喘着一口口的粗气,心里好像渐渐地明白了:她的困惑,她的迷茫,原来是因为她并不喜欢这个被别人拼凑出来的自己。
她想要走自己的路,决定自己的方向,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哪怕那里,山高路远,道阻且长。
第二十一章 第四天:垭口
筱曦终于凭着三步一停五步一靠的战术,慢慢挪上了崖壁,还差几步,就能到达垭口了。风马旗近在咫尺,耳边,过山风呼啸,她一抬眼,就看见了玛尼堆旁边,一个男人坐在地上,正沉默地好整以暇地俯首看着她。
本来就筋疲力尽的筱曦,其实现在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可是看见他的一瞬间,眼睛却不自由主地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