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一下子就明白了,宁筱曦其实根本不想把宝贵的时间花在谈恋爱上,她只需要个男朋友作挡箭牌,给其他人和自己一个交代。

这……怎么可能长久呢?

果不其然,筱曦刚上大四,俩人就分手了。那时,陈铎生已经工作两年了。

江离特意去看筱曦,一见面就说:“肩膀借给你,哭吧!”

筱曦一滴眼泪都没流。她只是惨淡地笑了笑,半晌,才喃喃地说:“江离,社会真的那么复杂吗?怎么一个人进了社会……就完全变了呢?”

江离当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但是她知道,本来对谈恋爱就没那么大兴趣的宁筱曦,从此就对这件事彻底放弃了主观努力。自大学毕业第一天起,宁筱曦就把自己所有的激情都交付给了工作,专心进取,变本加厉。所以,江离实在想象不出来,是什么原因竟然让“精英”宁筱曦现在要辞职。

“到底出了什么事?”江离撂下筷子认真问。

“也……没什么。就是厌倦了……”宁筱曦低垂着眼,长长的睫毛扇了扇,嘴角慢慢扬了起来:“我厌倦了总是要写无穷的虚头八脑的 PPT,也厌倦了全球总部里老外那种高人一等的臭德行。明明不了解中国市场,还要硬逼着你执行他们那些可笑‘战略’,太烦人了。”

江离托着腮:“总得有个导火索吧?”

宁筱曦的眼睛有一瞬间的失神,过了一会儿,鼻子轻轻哼了一下:“他们……逼我裁掉团队里的一个小孩。”

“嗯?”

宁筱曦抬起眼,看着江离:“就,团队出了些麻烦事,也不是完全不能解决,但老板偏要开掉一个小朋友,杀鸡儆猴。我不肯,去给她求情。”

“大老板就跟我说:‘这件事总得有人负责,你已经开始带团队了,管理人员要学会站在公司大局考虑问题。’”她低下头:“我当时一听这话,不知道为什么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觉得他们特别不讲道理。”

“然后……我一时没控制住,就说:‘好,那我顾全大局,小孩做错事是因为我疏忽大意没辅导到位,我来负责。要罚就罚我吧!’”

“大老板以为我这是要胁他,虽然我真没这意思,但反正这话是彻底把大老板给得罪了……可我居然也不怎么后悔,再来一次,我估计还是会忍不住。”

江离看着宁筱曦不由自主握起来的小拳头,默默地给她倒了一杯啤酒,咬咬牙,说:“喝酒!!”

俩人喝到第四瓶啤酒的时候,都有些晕了。

江离还是没忍住,说:“那未来呢?你就算想辞职,也不能裸辞啊。你不能跟我这样飘着呀。你妈还指望你呢。”

“当然不能裸辞。”宁筱曦迟疑地,咬着筷子说:“其实,最近半年有猎头一直联系我,这次我一气之下,就去面试了,也拿到 offer 了……只不过还有一点犹豫……。”

江离的肩膀一下子松了下来,表示不满:“已经找好下家了呀,不早说,害我白担心了半天。那你犹豫啥?”

宁筱曦突然沉默了,支支吾吾吭吭唧唧:“你不许说我啊。我要去一家创业刚三年的民企。”

江离无所谓地摇摇头:“这有啥。民企就民企呗,咱们多少民企都已经是世界顶流公司了。创业也挺好啊,不趁年轻拼搏一把,难道等你老了再后悔嘛!”

宁筱曦又默了一瞬:“还有一个原因……”

很少见到宁筱曦这么吞吞吐吐,江离拧眉:“啥?”

“那个……我新老板是……那谁。”声音愈发的小。

“嗯?谁?”江离没听清。

宁筱曦抬起头来,可怜地看着江离,轻声说:“是陈、铎、生。”

一瞬间,世界好安静,只听到饭馆旁边的酒吧里,一个歌手弹着木吉他在唱:“我在二环路的里边想着你,你在远方的山上 春风十里……”

歌声中,江离默默地咽下了自己的担忧与叹息。

九月初的大理夜晚,已经冷了起来,吃完饭出来,两个人走上冷清的石板街,都不由自主地竖了竖衣领。

江离扭头看了一眼身边沉默的宁筱曦。她的沉默不是那种心事重重的沉默,而是好像若有所思,却又放空自我的沉默。

快到客栈了,宁筱曦突然问:“咱们明天要几点赶到丽江集合?”

“不着急”,江离看了眼天:“晚上 7 点前到就行,8 点才开行前准备会,所以咱们时间一大把。”

“那明天中途顺道去沙溪古镇看看吧。”宁筱曦笑了。

江离无所谓地耸耸肩:“行啊。”

沙溪古镇在大理和丽江的正中间,深藏在洱源背后的群山丘陵里。

红土的泥房,安静的四方街,古老的戏院牌楼,淙淙的流水穿街而过,就像所有的云南西部古镇一样,安详而宁静。

第二天中午,两个人坐在沙溪溪水流过的小铺子门前,吃着冰激凌。

宁筱曦终于说:“江离,我知道你担心,其实我自己也有点担心。不过,我跟你保证,就算我最后决定了,也绝对不会是因为陈铎生才选择这家公司的。”

江离淡淡地说:“你不用跟我保证,反正当初疼的人也不是我。”

宁筱曦笑,好脾气地继续说:“我想去这家公司,是因为行业对口,真的。他们已经正在准备 B 轮融资。产品服务基本成型了,也有了用户规模,我去,正好可以发挥价值。”

“而且,主动找我的人也不是陈铎生,是猎头和 HR, 我都面试过了两轮了,才见到他。说实话,当时我也挺吃惊的。他们 CEO 也在场,并不是单独面试。”

“哎,我跟你说,他们 CEO,人可好了。技术理工直男出身,特别逗。”

江离终于回过头来,看着宁筱曦。

这个好朋友,她太了解了。所以才担心:“那你以后和陈铎生天天相处,不怕擦枪走火吗?他又是你老板,你这不是很尴尬吗?”

宁筱曦皱皱鼻子:“你忘了吗,我特别抗拒办公室恋情啊。这就叫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江离还是虎着一张脸。

宁筱曦突然就觉得没意思了,兴味索然:“你看,我本来就不想跟你说的,所以微信上都没跟你提过一个字。我就想跟你好好地走一次徒步,好好想清楚自己的未来。”

她诚恳地看着江离:“真的,我最近一年多,时常觉得自己很迷茫。”

一阵风卷过来,吹开地上掉落的几片花瓣,落入溪水中,随波逐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