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还没洗……”宁筱曦吓了一跳,最后一个呢字生生地咽了下去。一抬头,看见云骨用眼角的余光看了她一眼。
宁筱曦就有点困惑了。
因为这一眼,分明含着一丝孩子气的淘气和捉弄。实在是和云骨这几天的威严有点违和。
宁筱曦想到这个人白天对待自己的耐心和保护,决定大度地不跟他一般见识,她一把从他手中拿过苹果,在河边蹲下身去:“我给你洗洗再吃。”
云骨感受到旁边射来两道冷冰冰的目光,他转过头去,看到江离挑着一边的眉毛,审视着他。啧啧,小丫头的保镖即时上线。
云骨平静地看着江离,用眼神光明磊落地示意:“看什么?就是想吃个苹果。”
这时,宁筱曦已经站起了身,把苹果又塞给了他:“领队辛苦了,谢谢你今天帮忙,请吃干净的苹果~”
还重重地咬字咬在了“干净”两个字上。
江离虽然怀疑,但从云骨的脸上找不到任何撩骚的蛛丝马迹,只得一搂宁筱曦的肩说:“别打扰领队们做饭,咱们俞大哥那边呆着去。”
小丫头被动而迷糊地被带走了。
山猫又凑了过来:“哥……那个,离离原上草可是我先看上的哈。虽然能看不能动,你好歹能不能……”
云骨反手就拨了一把他的头:“还不赶紧做饭!”
傍晚五点刚过,山猫就开始喊大家加穿羽绒服。太阳还没下山,夕阳余晖将整座树林笼罩成金色,溪水上升起一层淡淡的雾霭,空气中,开始有了寒意凛冽的味道。
宁筱曦独自一人站在水边,仰着头,着迷地看着蓝天与黄色丛林交相辉映的景色。身后不远处,是俞大哥帐篷前传来的欢声笑语。
俞大哥的帐篷是自己带的,与其他人的都不一样。杏黄色的双人帐,前面还带着可以撑起来的遮阳帘。他刚才选了靠近溪边的位置扎营,又从河滩上捡了一块平整的石板摆在帐前,神奇地掏出了风炉和钛合金的炊具,然后高声招呼大家去他门前喝茶。
队友们个个响应,端着自己的保温杯凑了过去。宁筱曦和江离去的晚了一点儿,已经没地儿下脚了。
俞大哥盘腿坐在帐里,娴熟地烧水,泡茶,嘴里还叼着一根烟。三位大姐纷纷贡献出自己带的花生瓜子,摆了满满一盘子。开黄腔的大哥坐在俞大哥身边,先是敬烟,又是递水,殷勤得过分。还有两三个队友,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抄手等着俞大哥热茶伺候,这会儿已经磕着瓜子聊 high 了。
江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很快加入了话题。宁筱曦左右看了看,没别的地方了,只能在江离身后跪坐了下来,双手扶着江离的肩,静静倾听大家的高谈阔论,很快就理清了人物关系。
三位大姐是闺蜜,沈阳人,今年 50 岁左右,孩子都上了大学,她们去年办了退休,一起相约走南闯北,这是第一次走高原徒步。
开黄腔的大哥,也快 50 了,干销售出身的,常年请客喝酒,结果喝出一身病,去年退到后台混闲职了,喜欢上了徒步。也是第一次走这么难的路线。
一个三十多岁的小伙子,腼腆内向,装备齐全,一路上都背着无人机,已经走过两条中等难度的高原路线了,这次是第三次上高原。
还有夫妇俩,Henry 和 Amy,上海人。Henry 是户外达人,走过东坡,走过 EBC(1)。这次是两人结婚二十五年纪念日,走梅里北坡是 Amy 送给 Henry 的结婚纪念日礼物。
一个酷姐姐,第一眼看上去,雌雄莫辨。比男生还短的短发挑染成了奶奶灰,带着鸭舌帽。个子不高,身材壮实,但很干练。性格也酷,夹着根烟大剌剌地坐在那儿,不一会儿,就在俞大哥的揶揄下暴露了自己的职业:武术教练。
大家一片哗然。
俞大哥抬头不怀好意地叫:“哟,师傅~~”
武术姐姐笑眯眯地冲着俞大哥一抱拳:“二师兄!”
最后还有一个女士,看起来四十多岁了,又瘦又高,麻杆一样,面相带了一点苦涩和严厉,绷着脸,沉默地喝着茶,与大家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筱曦感叹,走户外的人,真是够多元的啊!
她以前唯一认识的户外圈子=江离。她还以为,所有玩户外的人,都像江离这样:青春,洒脱,不羁,肆意。
“麻杆姐”的一杯茶喝完了,站起身刚想走,俞大哥就已经抬起头来了:“哎,别急着走啊,美女,再喝一杯。”
“麻杆”冷着面孔摇摇头:“不喝了。”
俞大哥咪咪笑出了鱼尾纹:“我就怕和你这种美女打交道,高冷女神啊。”
“麻杆”犹豫了一下,收回脚步,原地坐了下来。
筱曦一下子就对这个周到温暖,刻意照顾着每一个人的俞大哥有了好感。这时她发现俞大哥身边的水壶里快没水了,就悄悄站起了身,默默地拎起水壶,走到溪水边去打水。
打完水,宁筱曦又不想急着回去了,抻抻手臂,又捶捶腿脚。拉伸完,她静静地看着烟雾蒸腾的溪水,发起了呆。
云骨早就看见宁筱曦那副呆呆萌萌的样子了。
今天他掌勺炒菜,搬了把小折叠椅坐在灶前。熊熊火光中,他一抬头,就看到了溪水边的宁筱曦。
夕阳余晖映衬下的水雾中,那个身影显得很小巧,宽大的冲锋衣下,甚至有点单薄。她宁静地站在那里,若有所思,在粼粼的水光背景上,仿佛一个凌波的剪影。
窈窕淑女,在水一方。
云骨扯了下嘴角,垂下眼专心炒菜,想,在水一方的,不一定都是淑女,还有可能是白骨精白领骨干小精英。
江离走了过来,从背后抱住了宁筱曦的肩膀,问:“水打好了嘛?想啥呢?”
宁筱曦转头看江离,柔柔地笑了:“在想,咱们队的人看起来都挺好的。”
“嗨,户外嘛,大家彼此没有利益冲突,还要守望相助,这种环境大部分人都是与人为善的。”江离说着,又认真地看着宁筱曦:“你看出老驴和小白的区别了吗?”
宁筱曦眨巴眨巴大眼睛,慢吞吞地分析:“小白都比较热情,会主动介绍自己。老驴看起来很放松,但其实他们很注意的,根本不谈自己。”
“哟,观察力很敏锐啊。”江离有点意外。“没错。老驴们其实就是来走路的,不是来交朋友的。他们户外经验多,自然爱伸把手什么的,也不图回报,就图个大家开心。高兴起来,嘴里跑着五花马,舌头上滚着千金裘,什么都行。”
“但其实他们心里都门儿清出了这个山,这些队友之间一辈子都不会再联系,除非有缘,否则到死估计都不会再碰面了。所以啊,别看老驴表面上热乎,实际上,心里都守着一个边界。那个边界,就是户外与现实人生之间的边界。”
说着,江离还回身看了一眼俞大哥:“就好比俞大哥吧,你看他,一天下来,已经成了咱们队的灵魂人物了,但你看得出来他在山外是什么样的人吗?压根儿看不出来吧?这就是老驴。”
宁筱曦了悟地点点头:“所以,每个老驴在山里,过的都是自己的另一个人生?”
太阳又落下了一点,寒意渐深,江离拢紧衣领,沉默了一会儿,说:“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但,大部分老驴都是如此……”
“咳,反正,如果不是非常必要,你别主动打听其他人的真实身份啊,生活啊,职业啊。这些都是隐私。老驴们很反感的,也挺不礼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