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曦:……

黄律看着她尴尬的表情就乐了:“律师是有知情权的,也会保护当事人的隐私。你不用担心。但我毕竟是公司的律师,所以我得尽到法律顾问的提示职责。你和邹峰之间这次的事情是个教训。听我一句劝,你俩得适可而止。”

“筱曦,你现在在公司内的位置和作用已经今非昔比了。你看你,责任越来越大,再升一次职,就该 COO 了吧?那下次 C 轮融资,估计你就要进内部知情者名单了。”

筱曦急迫地刚张了张嘴,黄律手一摆,制止了她:“你不用给我反馈,听完我的建议就行。”

“邹峰这小子吧,一说到你就是锯了嘴儿的葫芦,闷声不吭,我也摸不透他在打什么主意。但是,他是公司融资顾问,又是根基深厚的种子投资人,你俩之间再这么发展下去,将来一定会存在利益冲突问题。他左手跟投资人拉资金,还帮投资人监理公司的资金使用。你呢,职业经理人,右手管着公司所有核心的业务运营。公司的事儿,如果你俩枕头边上一商量就定了,连陆翔宇这个创始人都控制不住。哦,就这,哪个投资人能放心啊?你俩里应外合把公司搬空了怎么办?”

“你们企业过了这一轮融资,C 轮指日可待,就连上市都不是痴人说梦了,夫妻店企业,不论 governance 体系还是决策流程,它也影响未来长远发展哪!那么多热闹的新闻,你看的还少吗?”

“所以,如果你俩之间是认真的,为了避免再被别人恶意拿来做文章,那这种关系肯定得提前作声明报备。不论今天,还是将来任何时候,投资人或者董事会介意,你俩就得有一个立刻离开公司。”

黄律说到这儿,叹了口气:“作为律师,我言尽于此。但作为邹峰多年的老朋友,我再多说几句。”他目光和蔼地看着宁筱曦:“筱曦,这几年,我一直跟着邹峰做项目,他是真地很不容易。他这么负责任的早期投资人,少见啊。”

“天使投资这种事儿,十个项目当中,有一个能顺利走到 A 轮 B 轮就不容易,能走到上市的,百里挑一。能成为独角兽的,万中无一。邹峰的成功率是比其他人高一点儿,但那都是勤奋和眼光换来的。再高,也逃不过这个大规律,他做那么些项目,其实有 90%都是赔的,剩下的 10%,能打平不赔不赚就是好的。你们公司,我很看好,不说是万中无一,也至少是百里挑一的那个。他在这个项目上,输不起。”

黄大律师说到这,终于闭上了嘴,仔细地看着面前的姑娘。

宁筱曦的眼底一瞬间滚过万千情绪,但只一下子,她的目光就恢复了往日的干净清明,她点点头:“我懂了,黄律,谢谢您,特意跟我解释这中间的利害关系。我俩之间本来也没什么事儿,以后我更不会坑害邹峰。他……只是我老板。”

听了这个答复,黄律的眼神也很复杂,他微微一笑:“我就是提个建议,怎么办,你们自己看着来。”

筱曦走出黄律办公室的那一刻,突然就抿着嘴笑了。因为她觉得这一切真地很讽刺,原来她和邹峰,一路上兜兜转转,却还是回到了梅里的情形。

当初在梅里,她就曾经凝视着云骨在夕阳下埋灶的背影,想,他们身处在两个世界,不是同路人,所以,她犹豫而彷徨地踯躅过,最终毅然决然地放弃过。

谁能想到呢?在万丈红尘中重逢之后,她和他不过依然是领队和小白的关系。他牵着她的手,一路将她带上陡坡,冰川和垭口,然而当旅程告一段落的时候,他们还是不得不放开彼此的手,互道一声:“有缘江湖再见”。

因为,他有他的道路,而她有她的坚持。他们都已经跋涉了太久,在各自的领域里,他们都到了不能随便下撤的地步,可一旦他们在顶峰相遇,便只能以战友,而不是恋人的身份站在一起。

除非……有一个人放弃登顶。

其实,宁筱曦未必不能做这样的决定。就像江离说的,工作哪里都可以找。宁筱曦现在已经完全有了这样的自信:她再也不是温室里的花朵了。她完全可以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她当然可以放弃,她所求的,不过是一点信心而已。相信那个人,再不会随便松开牵着她的手,相信那个人,不论什么风风雨雨都愿意与她一起走下去。

可是,谁能给她这个信心呢?

邹峰吗?

每次想到这里,宁筱曦都低头地自嘲哂笑。

也许邹峰确实很珍惜她,但在他的人生棋局中,她依然只不过是一枚棋子。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她却连跟他对弈的资格都没有。

这一次的危机,也许远远大过了她的格局,但现在回头看去,本来有个更简单的解决办法:只要她立刻辞职下撤,就可以帮助他和公司顺利登顶。

而为了他,她愿意。

可是邹峰没有给她这个选择的机会,他替她做了决定:在她的事业与他们的爱情只能二选一的危机时刻,他毫不犹豫地替她选择了前者。

这背后的“投资逻辑”是那么显而易见,不过是他直觉的真实反映:他们之间的感情,对俩人来说风险太大,代价太高,而结局……并不确定。

这段感情的价值啊,在他看来,远不如事业对她来得实际可靠,至少可以落袋为安。

所以,他对俩人之间的长久未来,又何尝有过坚定的信心?若他总是这样以“为了她好”为理由,指挥她的去与留,那这样的关系,4 天还是 4 年,又有什么区别?

这些道理,宁筱曦都明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事已至此,她的心却依然固执地停在原地。仿佛在等待什么,仿佛在迷雾中期待一道阳光,照亮另一条可能的道路,在那条路上,他们可以牵着手,一起走下去。

就这样,放不下,又输不起。

六月底的一天,陆翔宇把宁筱曦叫进了办公室,对她说:“你整理一下团队的工作,做好准备,7 月初的时候,咱们管理团队要脱产离开一个星期。”

宁筱曦:“啊?”

陆翔宇:“啊什么啊。正经事。B 轮融资进来了,咱们要开始迈进新征程了,这就好比二万五千里长征,咱们下一步要进行战略大转移。”他咳嗽了一声,表示庄重:“所以,为了增加团队凝聚力和战斗力,我打算办个脱产封闭的高管团建活动大家一起,徒步穿越贡嘎。就咱们几个人,一起离开熟悉的环境,去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交交心。”

“那个,我问过……了。途中有三天完全没信号,所以至少你得保证三天内团队正常运行没问题。”

宁筱曦沉默了一下。

她敏锐地感觉到了,陆翔宇那个停顿,吞下的是邹峰的名字。甚至这次团建选择这种形式,很可能就是来自他的建议。

这……确实可以理解。

在与世隔绝的大山里,大家互相帮助,彼此支撑,更加亲近,每一个人都会表现出自己最本真的人品。这种相辅相携的经历,确实会增加一个团队的凝聚力和战斗力吧。

“好。”宁筱曦干脆地点点头,一句废话没有,领命转头出去了。

陆翔宇看着她的背影,有点措手不及似的,半张着嘴,生生地咽下了本来想借题发挥的几句话。

这个姑娘,心可真狠呐。难道她到现在都不肯原谅邹峰吗?居然连半个问题都不问。

陆翔宇就不明白了。邹峰和她之间,到底算怎么回事呢?若说宁筱曦是耍小脾气,在等着邹峰来哄她吧,她还真不是这种作精的性子。而邹峰呢?人虽然走了,但其实依然每隔几天都花上一两个小时跟陆翔宇交代 B 轮融资落地的事情。邹峰完全可以不走的,只要人在这儿,他和宁筱曦之间,有什么说不开的呢?她难道还能老躲着邹峰吗?

所以,陆翔宇一开始以为,邹峰是彻底放弃了。可后来看着,又觉得不太像。

与其说他放弃了,不如说他更像是……在等待什么时机,或者在思考什么重大的决定。因为,每次两个人通话结束之前,陆翔宇必然会花五分钟跟他聊几句宁筱曦。而邹峰从来不拒绝,反而听的很仔细。

“她接了王凯旋的事儿。”

“天天加班呗。越加越来劲。”

“她干掉了王凯旋下面三个不听话的小孩。我一句都没多问。她必然有她的理由。”

“山清我也给她了。这样更方便,效率更高。山清自己也乐意。”

“她昨天……生病了,还是坚持到了晚上九点,我让她回家,她就不回。笑着说再坚持一会儿,就那个样子,唉,让我这个大老爷们儿看着都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