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翔宇叹了口气:“筱曦,你哪里都好,但你真的不够信任邹峰。这件事里,其实他最在意的就是你。”
陆翔宇仿佛肚子里装着千头万绪,讲完了这句话,沉默了片刻,才继续说下去:
“筱曦,你不是不知道邹峰的工作有多难吧?天使轮,A 轮,B 轮投资人的利益他都得平衡兼顾,才能完成股权架构的设计。而 B 轮最终选择哪个投资人的方案,其实我和吴凡并没有百分百的决定权。前几轮投资人的意见也必须得尊重。”
“这次的战略投资人对咱们势在必得,不惜高估一部分估值,甚至提出直接回购天使和 A 轮投资人的部分股权,也要换取咱们公司管理权。”
“天使轮和 A 轮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看着那么优厚的条件,都有人动心了。那是钱哪!真金白银几个亿啊!前期投资的部分收益都可以提现了!稳赚不赔!你知道邹峰花费了多大力气才说服这些人同意继续持股吗?你知道在一个个地摆平这些人的时候,他扛着多大的压力吗?”
“偏偏赶在他眼看要摆平的时候,就出了这种举报信,那意图不是很明显吗?战略投资人不可能层层加码永无止境,这个时候把邹峰逼出局就是代价最小的办法。”
宁筱曦都听傻了。
她真不知道这件事的背后还有这么复杂的股权交易。她一直以为,一切的起因只是陈铎生的个人私欲,只要搞定他就解决了所有问题……
陆翔宇长叹了一口气:“所以,这封信一出来,邹峰一眼就看明白了,这是战略投资人下的黑手。当下最紧急的,其实已经不是尽调审计本身了,而是得赶紧确保各方对他的信任和支持,稳住大局。”
陆翔宇继续说:“那封信你也看过了,里面对邹峰最严厉的指控,就是通过你操纵公司,以权谋私,还向你泄密。”
“你俩之间的私人关系,一下子成了这事儿的焦点,直接决定了事情的性质是有意的利益输送还是一时的疏忽大意!这个时候,最理智的做法,就是快刀斩乱麻。这不仅是为了保你,也是为了保住他融资顾问的位置和影响力。所幸,你俩之间,啊……那个……还没怎么着呢……不是嘛。”陆翔宇说到这,不禁有点尴尬。
他喝了口水,喘了口气:“我跟你说,筱曦,至于诬告信是谁发的,反而是邹峰最不在意的事儿。谁发的都无所谓,因为他的对手,根本就不是发信的人,而是背后的战略投资方。”
“邹峰在江湖里行走这么久了,他早就练的百毒不侵了。只有小孩才浪费时间纠结谁害我啊?为什么害我啊?他啊,只在意最终的结果。”
“所以他根本没瞎耽误功夫儿,直接面对了现实,事已至此,就赶紧想办法弥补损失吧。邹峰当时就决定将计就计,演一出苦肉计。我们对外就说他接受调查去了,而实际上,他和黄律找投资人不是为了接受调查,是为了管理这次危机。我跟他说,检举人是哪个孙子还是得找找吧?他说,根本不用找,确定这个人实在一点都不难,在他退出之后,谁最积极地推动战略投资人入股,谁就有最大的嫌疑。”
宁筱曦感觉自己的脑子里嗡嗡的。
原来,邹峰在分手那一刻考虑的,并不是怎么保全他们俩人……他首先考虑的重点,是如何保护所有投资方的利益和整个公司的未来!
这么多错综复杂的各方影响放在一起,她不知道邹峰是怎么在送她回家路上的短短半个小时里判断形势,抓住核心,拿定主意的。
但紧接着,她反应过来了,邹峰其实从来没有放弃过这片阵地,更从没有做过下撤的决定。因为他是领队!谁都可以下撤,唯独他不能!
他,只不过是下了一盘棋,而她也是其中的一枚棋子。原来,当她以为自己在全力守护他的阵地时,其实他一直站在更高的山巅上,大局在握,遥控棋局。
陆翔宇说:“其实邹峰最一开始怀疑的检举人就是陈铎生。因为他在准备尽调审查的时候,发现了陈铎生非法职务侵占的嫌疑。”
“职务侵占……”宁筱曦从沉思中震惊地抬起眼来看着陆翔宇:“贪污吗?!这是铁定要坐牢的!”
陆翔宇点头:“所以邹峰比较慎重。他本来不想在 B 轮融资完成之前动陈铎生。因为时机太敏感了,取证也需要时间,王凯旋手上又握着所有流量入口,如果不能一击毙命,对业务影响太大了。”
“邹峰是在准备尽调资料的时候,从一份合同里发现的蹊跷。他看到王凯旋的获客团队签订了一份代理协议,支付给代理的返佣,比市场上一般的水平高了五个点。王凯旋还把百分之八十的业务都给了这家代理,一年下来,公司多花了几百万。”
“王凯旋给出的理由是,这个代理提供的服务质量最高,还拿出了一些数据,看起来性价比还算合理。招标流程也找不出什么问题,对付审计,是没问题的。但是邹峰还是不放心,他就委托律师调查了这家代理的背景,发现公司的法人代表,叫许娜……”
宁筱曦瞬间风中凌乱了。
陆翔宇看了她一眼:“而且,你还不知道吧,我们继续往下查,才发现许娜的父亲许铭恩,和这次战略投资人有着千丝万缕拐弯抹角的持股关系。陈铎生一边揩着公司的油,一边琢磨着帮他老丈人吞掉咱们。”
“所以啊,宁筱曦,你去对着许娜使什么激将法呢!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把哥哥我吓出个无中生有的心脏病来!”说着,陆翔宇气壮山河地拍了一把桌子。
宁筱曦眨眨眼,迅速地在脑子里整理了一下信息,才终于能问出第一个问题:“难道陈铎生从加入公司的第一天就带着这样的目的吗?帮战略投资人吃掉公司?”
陆翔宇摇头:“这我不知道,大概率不是。我觉得他当初主要还是因为职务来的。但公司这不是顺利走到 B 轮融资了吗?他估计就开始动脑筋了。”
“另一个原因,也是因为你把那个价值成长中台给做出来了。这中台一上线,等于极大地限制了陈铎生个人的管理权力。他很怕自己未来被取代,被边缘化。对他来说,找个投资人当后台是把控权力的最佳捷径。他老丈人的集团本来也涉足这个领域,投谁不是投?有他在的公司当然更放心。”
宁筱曦恍然,陈铎生这个人,未必看的上几百万,但他绝对是个对权力非常贪婪的人。如果战略投资人成功了,那么他背靠老丈人,假以时日,甚至可以把翔宇哥和邹峰都轰出公司。
一座房子搭起来要花费很多心血,可是要烧毁它,一根火柴就够了。
陈铎生的举报信,就是那一根火柴。
他准确地找到了整件事里最易燃的那个点邹峰的职业信誉,和,他与宁筱曦的关系。
邹峰能在这条路上走到今天,说到底,唯一的依仗,不过是他花费十数年心血一砖一瓦搭建起来的信任关系。各路投资人和创业团队都相信他的专业能力,更重要的,是信任他没有私心,可以做到完全中立。只要毁掉这份信任,那么邹峰的事业和影响力就会顷刻间毁于一旦。
陈铎生毁掉的不只是一次融资,他要毁掉的,简直是邹峰这个人!
宁筱曦再一次觉得自己那一巴掌扇的太轻了!
陆翔宇长叹了一口气,又说:“因为当时事态紧急,所以邹峰和我,我俩一合计,就决定兵分两路。”
“邹峰表面上退出,迷惑陈铎生放松警惕,稳住他不要逃跑也不要继续出损招儿。我呢,用尽调审查拖住陈铎生的注意力,同时配合黄律尽快搞定陈铎生贪污的证据。因为光凭职务侵占这一条,就足以依靠法律手段彻底干掉陈铎生了,还永诀后患,所以我俩才没有在泄密源头这件事上去花什么力气。哪想到你……你倒好!”
陆翔宇说到这,都给气乐了。
宁筱曦一瞬间觉得自己额头都冒汗了,她突然感到后怕和心虚,抬头看着陆翔宇,讷讷地:“那我,没坏了你们的事情吧?”
“那倒是……也没有。”陆翔宇讪笑摆手:“虽然你干的事有点冒险,但真的,还是帮了邹峰大忙的,解除了他的后顾之忧。至少,真相大白之后,各方投资人内部质疑他的那些声音,就自然而然消失了。最重要的是,他的那些种子股权也能安全保住了。”
宁筱曦怔住了:什么叫……他的股权也能保住了?
陆翔宇苦笑:“筱曦啊,你以为收到投诉信之后,这两周,邹峰干什么去了?”
“周日当晚我们俩就跟黄律飞去了上海。”
“条款被泄密的财务投资人是我们最想要的那个 B 轮投资人,他去找人家负荆请罪,获取谅解去了!他在人家那儿,一力替你保证,又要遮掩你俩的关系,又忙着重新调整条款和股权结构。所以,他不是不想回来找你,而是根本回不来!”
“你说的没错,B 轮投资者根本不相信他会泄密,人家,就想拿你祭旗。人家项目组心里也着急,当时就开出了最省事儿的条件只要把你开了,能给内部的风险管理委员会一个交代,谈判就能顺利继续下去。”
“筱曦啊,邹峰做事从来没有过私心。这次,要说他有了什么私心,他的私心就是你!”
“你知道他跟 B 轮投资人怎么保的你吗?他说你是公司不可替代的人才资产,没有你的努力,那个价值增长中台,根本不可能做的出来。他甚至不惜当场用跟人家对赌的方式表达他对你的信心和对人家的诚意如果泄密的邮件没法儿证明是别人发的,他甘愿以初始价值把他的种子股权卖给 B 轮投资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他把股权白送给人家了,这么多年他为这个项目付出的所有时间精力,资源人脉,和承担的风险都白干了!”
“筱曦啊,你不懂,说到底,这个圈子里,所谓信任和诚意,也全是靠利益去证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