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她天生就该害怕她一样。
这样直白的视线并没有引起莫雅的反感,女人甚至有些享受她的打量,大方地倚靠在栏杆边与她对视。她的裙摆被风吹得摇曳,领口开叉很大,所以在伸手整理碎发时,绘子清晰地看见那裙子下被盖住的狰狞伤痕。
一瞬间,女孩眸中惊骇,嗓子被堵住,说不出半句话来。
“很恐怖,对吧?”
听到她调侃的话,绘子先是错愕然后摇头,揭穿别人伤疤是一件极其不礼貌的事情,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但唯一能做的也只是不刨开伤心事。
女孩想回避这个问题,可莫雅不这么想,她非但没有止住反而自顾自地说着:“你这样娇生惯养捧在手心里的小女孩,没见过刀剑舔血的黑暗,害怕也正常。”
绘子有些不解,明明她只比自己大了几岁,但从她身上的经历来看这些年过的应该不幸福,不想再揭别人的短,绘子便礼貌说自己想要回船舱内。
“宋舒。”
步子还没迈出几脚,女人喊了一声。
绘子脚步忽地顿住,却迟迟没回头。在她脑海中过往的记忆早已经模糊不堪,只记得她跟父亲来到日本之前,叫宋舒。
莫雅怎么会知道?她到底是什么人?那种恐惧感再次袭来,她甚至不敢背过身去看,只听到清脆响亮的高跟鞋声向她走近。
“想不想玩一个游戏。”她说。
女孩指尖捏得发白,在莫雅想继续说下去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大小姐。”
绘子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立马回答一声,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流出,声音哽咽看向往她走来的男人。
莫雅瞧着躲在加彦真怀里的女孩,轻挑了眉梢,还挺会挑时间出现呢。
男人僵在原地想扯开她的手,可绘子箍得太紧他一时之间无法有其他动作,只能揉了揉她的头安抚:“大小姐,现在已经安全了。”
对面的女人没兴致看这副久别重逢的温馨场面,淡淡瞥了眼便往船舱走去,错身的瞬间,加彦真与她对视,然后眼睁睁看着那个俏丽的背影远去。
绘子发泄了好一通才松手,仰头看他,“你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为什么我打了那么多电话发了那么多短信你都不回,你告诉我父亲是不是还活着?”
一连串问题砸下,加彦真不知道先回哪一个,他的心中涌上愧疚,正是因为他的失职才导致绘子受了这么多苦,所以他从始至终都沉默着让女孩发泄,等到她情绪平静下来。
“社长还活着。”他说。
女孩的眼泪再次大颗滚落,不同于之前,现在是喜极而泣,父亲还活着对于她来说是莫大的好消息,即便之前知道一些消息,可迟迟都不能确定是否属实,只有在亲耳听到可靠讯息时,她才完全放下心来。
以至于她忘了计较为什么男人没有回复她的联络。
“那个人死了,我们是不是安全了?以后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对吗?”话说出口,绘子声音依旧哽咽。
他死了,加彦真和父亲还活着,她依旧可以回到之前的生活,而这些痛苦会慢慢忘掉,然后一切如初。
男人良久沉默,对上她期待的目光不知道该不该做下这个保证,刚才在游轮上,原本人手已经逼近,但船上突然发生大爆炸,要不是自己动作利落跳进海里,只怕也会死在上面。
火势很猛,可以说所有人都没预料到后面还会有接二连三的炸药,所以在混乱中枪声也慢慢被爆炸声掩盖。
最后一刻他把船上唯一的救生通道和没有火势蔓延的区域炸毁,阻断了所有的后路。不过他在海上漂浮的尸体里并没有见到那个男人的身影,这也让他不禁怀疑,他到底是不是真的被烧死在船上,又或者被炸药炸得粉身碎骨。
总之在没有见到尸体前,一切都是未知的。
“现在日本政府已经下了红色通缉令,就算没死他也不会再踏进来了”他慢慢说着,像给她吃了一记定心丸,话说到这他顿了一下,还是决定跟女孩解释,“社长和我的号码一直在被定位追踪,任何打进去的电话和信息都会被拦截,所以号码已经弃掉了。”
说着,他拿出个新手机递给绘子,“这里存着我的号码。”
女孩滞住,如果按照加彦真所说的,他们的号码一直在被定位追踪,那么是不是就代表她在这期间发出去的每一条定位和求救短信,拨通的每一个号码都在那个男人的掌握之中。
所以他其实一直都知道,却没有拆穿,而是带着不知何种目的想法看她演戏,越想她越头皮发麻。
好在加彦真及时抓住她的手,才把她从这无边的恐惧中拉回。
此番部署的公海事件,死了一个何敬诚,贺聿生算是生死不明。他这段时间一直周转着把神户的山口组重新笼统起来,由林野斋树的帮助一同将大本营迁到大阪,除去打点好的关系,还有一个原因是大阪曾经留了一些人手起家,外加现在不能与稻川会抢地盘所以才暗渡陈仓换地发展。
不论如何,神户是不能再待下去了,且山口组与日本政府达成协议,只要大本营迁居后二十年内不再发生恶性枪战,政府就能出手保障安全以及协同反恐。
毕竟当初贺聿生杀了原野树引起社会不小的动荡,一个堂堂的政府高官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袭击,政府也如同六年前般下了通缉令,只不过这一次是终身令,只要贺聿生敢踏进来一步,那么就会调动所有自卫队反恐力量一网打尽。
一切似乎都在慢慢步回正轨,可还有一件事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虽说栗绘子有权利知道,但眼下的情况再说下去无异于给她雪上加霜。
绘子接过他的手机,将脸上的眼泪擦干,她看出加彦真的欲言又止,纵然她心中有诸多的疑问,可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也许是很多她无法预料的又或是她不能承受的,绘子知道加彦真一定也不容易,所以她没有过多为难,只说着。
“没关系,加彦真,如果你有想说的就说吧,我不会怪你,如果不方便说也没关系。”
她只需要知道她在意的人都活着这样就足够了。
加彦真低头看着那张倔强而坚毅的脸,他忽地意识到,栗绘子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围在他身边容易委屈哭鼻子的小女孩。而这样的长大却是用极端的伤害代价换来的,至此他更内疚。
“社长他…”梗住一瞬,他还是说出口,“社长当初为了躲开稻川会和贺聿生的追杀,策划了一场坠崖,但是被赶来的另一波人手袭击,差点真的死在爆炸里,虽然逃了出来,可仍受了很重的伤,现在人还在医院昏迷不醒。”
他每多说一个字,绘子的心就凉下一寸,直到最后那句昏迷不醒说完,她感觉心脏像被冰锥戳穿。
“父亲他….”绘子这次没有流眼泪,她强撑着泛酸的劲儿保持平静,说,“他会好起来的,对吧。”
她甚至不敢问过程,也不敢问伤势,害怕问出口了会得到更恶劣的消息。重逢的欣喜才刚砸中,她并没有做好离别的打算,只想所有人都好好的,好好陪在她身边,然后回到以前的日子,假装忘记这些伤痛。
加彦真不敢看她的眼睛,话已经说出口了也只能如实汇报,“社长已经在慢慢好转,也许见到了你,他会开心。”
听到好转,绘子心中算是没那么沉重了,这代表希望没有灭掉,于是她扯出一抹笑,“没关系,父亲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以后再也不乱跑了,会好好陪在父亲身边。”
说到这,她低着头,海浪拍击船仓的声音很大,却也无法掩盖她说出口的那一句,“是我害了父亲,害了你们,对不起,我太任性了。”
“这不是你的错。”
女孩仰头,就听见加彦真认真地继续说着,“社长还在大阪等你,大小姐,一切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