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固言用左手叩了叩门。

“进。”

陈主任抬头看着红木门,门被推开,李固言的身影从外面进来。

陈主任立马从椅子上站起来,微微往前迎了几?步,又拉着人坐下道:“是固言啊,今天怎么过来了?你这胳膊怎么样了?”他也是明?知故问,大家都是人精,他如何不知道他今天怎么会过来。

两人心中都知道,李固言也没?有戳破他,只?笑了笑说?:“昨天晚上听到了些风言风语,也不是很确定,就想着来找主任确认一下。”

他只?说?是风言风语,也是想看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陈主任故作诧异:“什么风言风语?你尽管说?,我只?要知道肯定不会藏着掖着。”

李固言垂了下眼,端着杯子抿了一口,才开口道:“主任您也知道,我这几?天都在家里养伤,我这胳膊刚有点好转呢,昨天我组里的成员就到我家里跟我说?,说?项目组的负责人换成了陆副主任,我听了之?后很是惊讶,想着怎么会呢,这厂里也没?人提前通知我一下呀。”

陈主任动作一顿,干笑了两声后叹口气说?:“这件事我也是刚知道,上头下的文件,也是想着你是为?了救人才受伤的,想让你能有时间多修养修养,不要太辛苦,厂里也是为?你着想。”这话?是十足的假话?,项目都要收尾了,眼看着就要论功行赏了,哪里还有什么太辛苦的地?方,不就是陆德想抢功劳吗?

陈主任当?然知道自己这话?不真,他也知道李固言知道,但他也没?办法,他是厂里的主任,他总不能拆厂里的台。

陈主任一通话?说?完,也有些心虚,看了一眼李固言,干咳了声,往他那边移了移,颇有些推心置腹意?思道:“固言呐,这件事厂里已经决定了,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咱也没?办法,只?能忍。”

忍?李固言听到这个字简直要笑出声,他八四年就来了厂里,到今天已经八年,他忍得还不够多吗?

李固言知道是已成定局,他无?力改变,淡淡看了陈主任一眼,点了点头,未发?一言就告辞离开。

陈主任坐在椅子上没?动,脑子里回想着刚才李固言的眼神,那眼神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他轻叹口气,心里清楚,厂里终究是让他伤心了。

其实他大概也能猜出来厂里是怎么想的,这几?年厂里不断地?进新人,大多都是省工业大学的高材生,李固言也就显得不那么珍贵了,所以?厂里也就不再重视他了,他抬眼看着刚才李固言用过的杯子,心中感慨,厂里还是短视了啊!

袁宜从别人嘴里知道老?师来了厂里,以?为?老?师成功让厂里改了主意?,她高兴地?跑过来,凑到李固言面前问:“老?师,你是不是能回项目组了?那陆副主任是不是能搬走了?”

李固言站定,看着她微微笑了笑说?:“小袁,以?后你好好听陆副主任的话?,跟着他好好干。”说?完抬腿径直离开。

袁宜站在原地?愣住,看着他的背影一时不知道是该追上去还是不追。

到底是没?追。

李固言回到家,李妈带着谷雨出去串门去了,家里没?一个人,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他疲惫地?深呼了口气,躺倒在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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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身体和精神都很累,彷佛要虚脱一般,但躺在床上也睡不着,只?是睁着眼睛看天花板。

远在浙省的罗泓也听说?了李固言的事,特意?打来电话?安慰。

“李工,怎么样,没?事吧?”

李固言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声音中还夹杂着一点电话?兹拉的电声,他笑了一声道:“没?事,罗厂长别担心,虽然换了人,但您厂里的机器要是出了什么故障,随时吱声,我们厂都会派人过去给您修理的。”

“哎呀,现在还说?什么机器修理的事,我给你打电话?也不是为?了这。”罗厂长默了一瞬后接着道,“李工,我说?实话?,其实我们厂里当?时也并?不是非买你们那的机器不可,这一套机器可不便宜呢,我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买的,现在你说?这个事做的,实在是很不地?道。”

这个节骨眼儿上,他能打电话?过来慰问一番,李固言就已经很高兴了,他视线落在红色的电话?机上,回道:“罗厂长,这机器我们是用心研发?的,肯定不会让您买亏的。”

“我怎么会不知道是你们用心研发?的?”罗厂长叹一声气,又说?,“其实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讲,讲了又怕你嫌烦。”

“怎么会,罗厂长有话?直说?就好。”

罗厂长:“其实还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事,你前段时间来我们厂的时候我就邀请过你,现在你在你们厂里受了委屈,我还是想再邀请你一次,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们厂?当?然了,我们厂肯定是比不过国营大厂的,但咱们这私人厂也最看重人才,李工,说?句实话?,你有能力有本事,本不应该被这么埋没?的,我是真的希望你能来我们厂,你放心,我肯定全都按照最高待遇给你,肯定不会让你吃亏的!”

一大段话?说?完,没?听到电话?那头有声音,他急忙又补了一句:“李工,这事儿也不急,你不用现在给我答复,我就是希望你能好好考虑考虑,小厂也有小厂的优势,您什么时候考虑好了什么时候告诉我,我都等得起。”

电话?挂断后,罗厂长极力劝说?的话?语仍在李固言耳边响着,他走在回家的路上都觉得有些恍惚,心中两方拉扯,实话?说?,他是真的动心了。

不论别的,罗厂长对他一只?都是优待的,在他的眼里,他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是值得珍惜重视的,不像在机械厂,国营厂工程师的身份稳定又体面,可也只?有这些了,他没?有背景,连拼来的升职机会都能轻易被人顶去,努力钻研的新项目在摘果?阶段也被人一句话?就夺走,甚至将?他完全除名。

这个他奉献了八年的厂子,怎能不让他感到心凉失望?

舒英一下班就注意?到了李固言的状态,眼神涣散,做什么事都有些心不在焉,一定有事发?生,当?着李妈的面她忍着没?问,等到晚上两人躺在床上后她才问出声:“今天发?生什么了吗?”

李固言嘴角动了动,终还是把罗厂长今天打电话?的事告诉她,并?坦言自己的想法:“……我有点心动。”

两个人对面坐着,他低垂着眼,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谷雨躺在他俩中间闭着眼睛酣睡,身上的小薄被早就不知道被她什么时候给踢开了,舒英抬手给她往上拉了拉。

舒英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任何不快,她抬起头正面看着他,神色很是认真:“我希望你去做能让你开心的事情,不论我们能不能预知这件事的结局。”

李固言定定地?看着她,眼睫有些颤抖,他其实不知道该不该和她袒露自己的想法,谷雨现在还不到两岁,正是离不开人的时候,如果?他离开了,就算有李妈平时帮着,她也会变得辛苦许多。

他又低下头,右手还无?力的挂在胸前,左手微微发?抖往回收了收。

他在犹豫不决。

舒英知道他的未来一定是辉煌的,他不该被困在这个浑浊的地?方里,夫妻夫妻,并?不是要以?妻子之?名绑着他,让他一辈子困守在她身边,这样他一辈子郁郁不得志,她瞧着他不开心自己也不会开心。

舒英伸出手捧着他的脸,让他不得不盯着她的眼睛看:“固言,我们是夫妻对吗?”

“当?然,我们这一辈子都会是夫妻。”

“我是真的支持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你不要顾虑我们娘俩,有妈帮衬着呢,我不会多辛苦的。”

李固言握住她放在自己脸上的手,声音有些发?哑:“可是我不想和你们分开……”她在安城有稳定的工作,事业蒸蒸日上,如果?他去了浙省打拼,一年就回来那么几?趟,他害怕两人的感情会变淡,也害怕自己无?法参与到谷雨的成长。

舒英笑了笑:“谁说?我们要分开了?”

李固言不解地?睁大眼。

舒英屈指敲了敲他额头:“其实我早就有想法了,只?是一直没?跟你说?而已。我之?前就通过自考拿到了本科毕业证,其实自考的含金量是不高的,可是有了本科毕业证就能考研究生,我只?是想拿到本科毕业证后就去考研。之?前没?跟你说?是因为?觉得谷雨还小,考了研就得去外地?读书,恐怕我们一家子要分开,就想着等两年再说?,但现在你的事业有了新的规划,那我的打算也可以?提上日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