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兆尹胡同口有一棵老槐,冬天里叶子掉光了,唯有华盖似的枝丫张牙舞爪仿佛要长到天际,树底下一溜平展的大石,闲坐着几位下棋的白首老翁,间或有三五个孩童斜里冲出来玩闹。
这是寻常的光景,今时不同的是,槐树底下还来了新的客人。
两匹神清骨俊的马儿停在胡同口,牵马的是一位高个青年,高鼻深目,一双琥珀猫眼逗得孩子们拍手惊呼;他身侧站着一位少年,瘦长身量,穿一件蜜合色袍衫,很是纵容地不说话。
只是,他单单站在那里,就已经将这饱含人间烟火气的民宅胡同衬得贵气十足了。
金蝶见金?唇┳〔欢?,也悄悄掀开车帘一角,见是当日在浣州妹妹救的那两位年轻武官,沉吟一会儿,便叫停车。
挡路的孩子们散了,她们在胡同口下车。
金蝶目光从他们身上极快地瞥过去,为首那位少年神色极淡,倒是他身边高个青年,笑着摆了摆手,她倏地低下头,没由来想起先刚金?此档哪蔷洹俺さ煤每础薄?
金蝶并没有多说什么,只嘱咐妹妹一句别走远,便径自穿过胡同,进了家门。
檀泷忽然咳了两声,道:“主子,我把马牵到外头去。”
说着,也不等裴宛示下,直接牵了马就走,还把那个在胡同口守着的路家家丁一并拽走。
路金?从械愦舻蔫谱牛?她还没从见到裴宛这件事上回神。
裴宛走了过来,一双清俊的眼睛里都是少女的倒影,他就这么看着她,忽的指指自己面颊。
嗯?
路金?匆煌肺硭?,指着脸做什么?
裴宛见她实在是呆,暗笑了一回,肃着脸,再上前一步,抬手往她脸颊上一刮。
路金?戳程诘匾幌潞炝耍?尤其是裴宛捻着一片薄薄的糖饴渣递到她眼前的时候,真想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笑什么!”路金?春崴?一眼,拍落那只恼人的手。
裴宛背过手,扭身往街上走去,路金?慈嗳嗔常?想了想,还是吧嗒吧嗒跟上去。
街市上人马稠密,也有零星的年轻男女出行,他们混在其中并不显得突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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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沉,金乌西坠,染出一片绚烂的霞。
兆尹胡同紧邻皇城,此刻正愈城门关闭之际,街边排着一溜儿青毡官轿,不时有下值的官员骑着快马出城,裴宛侧身把金?吹苍诼防锩妫?却见她不知因何缘故,忽的笑了一下。
“怎么了?”
“我忽然想起来,刚来浣州时遇见一个卖糖人的老婆婆,她儿子是做庄宅行的,一个劲儿鼓动我们租外城的房子,还说好些外省来京的大人们都住在城外,一大早骑马上值,我没见过那盛况,还稀奇来着呢!”
裴宛一听,竟心有灵犀一般很快明白她这稀奇古怪的笑点是发自哪里,不由道:“这也不值什么,每月朔望两日国政殿都开朝会,凡在京九品以上官员都要朝见皇帝,乌泱泱上千人。卯时鸿胪寺唱音,寅时百官就要排队,那会儿好些大人神还没醒,到了金台底下都还有打哈欠的。”
路金?匆幌肽浅∶妫?睁大眼睛:“难倒不怕掉脑袋?。俊?
“脑袋没那么容易掉,入班时鸣鞭一响,什么瞌睡虫都吓跑了!”
……
他们一面说,一面沿街慢慢踱步。
裴宛带着她,不知道走到哪条街,霎时视野一扩,入眼是一条连天长街,两边各色店铺幌子飘摇招展,满街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路金?醋源蛞蝗刖┦Γ?还没怎么细逛过,因此立即便迷了眼,这看看,那摸摸,一肚子烦忧心事抛却大半。
这里俗称天子脚下,不管是卖家还是看客,都比别的地儿张扬气派,却俱有一副擅瞧人的眼睛,都看出这少年非富即贵,便哄着那小丫头一摊一摊看过。
路金?纯吹枚啵?买的少,半条街逛下来只买了两套话本。
“这里虽没东西两市那么大,但家常物件不少,好些连我也没见过的。”
她们家是做南北杂货的,连她都没见过,可见是瞧见稀奇了。
“这里是丰年大街,俗称夕市口,摆的就是夜摊,这条街对过,就是朝市口,吃食特别多。”
“赶明儿天好,我领姐姐出去逛逛。”
走着走着,路过一个卖烤白薯的老翁,他守着一架烧得热乎乎的铁皮炉子,看见年轻的男女结伴走来,便捡出一个冒着热气的烤白薯,递给那女娃,又冲男娃伸手要钱。
金?疵Π谑郑?说先刚在西市里吃过了,还不饿。
裴宛敏感的察觉到她今天有些不太一样,总是在婉拒着,却也没说什么,当即付了钱,将包好的白薯递给她:“拿着暖手也好。”
路金?磁踝趴景资碛倘缗踝呕鹄酰?却也没撒手,沉默的跟在裴宛身侧。
裴宛却想起当初在浣州,她一路扒皮,一路吃菱角的模样。
……
穿过熙攘人群,拐出夕市口,喧嚣仿佛被丢到身后,他们走进一处静谧。
这么沉默着也尴尬,热乎乎的烤白薯给了路金?从缕?,她攒足一口劲儿,出声道:“殿下,我父兄的事谢谢您了。”“
裴宛抬眼,稀稀疏疏的民宅路灯照着他的身影,矜贵的少年罕见的脸色一红:“我哪里有帮忙?”
路金?醇负跛愕蒙鲜怯脑沟牡闪怂?一眼,那司狱的口风并不严,况且若不是他出面,麒哥儿缘何耳提面命那些话。
裴宛摸了摸鼻子,“那日在浣州茶楼,我与路金麒彻谈过,他的人品和本事我是信得过的,况且他所犯的事一码归一码,我朝三千多座驿站大多凋敝不堪,如果他的法子果真能盘活驿站,那这便是一件与百业有益的大好事,他路金麒就是开路先锋,朝廷不仅不罚,还要嘉奖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