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1 / 1)

谈少宗没反应过来祁抑扬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察觉到祁抑扬态度变了,先点点头算作回答,又试图回到正题:“你能不能不要总是用岔开话题这一招?屠苏是真的没办法了才会来找我。”

祁抑扬刚刚听到他承认开车过来,再想到他进办公室之后持续到现在的质问嘴脸,之前紧绷的情绪全变成火窜出来:“你还真的是越来越不正常。有这么见不得谁受委屈吗?让你疯到喝了酒也要立刻开车来找我。我以为你遇到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结果这么荒唐无聊。你如果愿意用心多了解我一点,就应该知道我最烦在工作场合谈私事。还有,谈少宗,就算你不要命了,你至少该聪明一点耐心一点等到酒味散了再来跟我谈判。”

祁抑扬这番话提醒了谈少宗大衣里那只湿衣袖带来的不适感,祁抑扬脸上的嘲讽刻薄太明显,谈少宗低下头去稍微往下拽了拽衣袖,试图让湿透的部分不要紧贴皮肤。

他挂掉金洁电话一路飙车过来和祁抑扬对质的力气好像全数消散了,他从来不擅长硬碰硬。明明是祁抑扬做事不讲道理,该生气的是他,祁抑扬为什么现在表现得更有立场发火?他在路上想,今天一定要让祁抑扬给出答案,但现在这个念头彻底打消了。谈少宗想屠苏说的不对,他不是没有脾气,他其实是很懦弱,自小他就不喜欢吵架,不管是看别人吵架还是自己亲自和谁争论,对方的声音一提高,谈少宗就想立刻转身走掉。

谈少宗厌恶一切争执,吵架会让平时温柔漂亮的人看起来面目狰狞,他还记得六岁的时候他因为户口问题没读到最好的公立小学,周末谈康来的时候方云丽在饭桌上突然情绪崩溃,尖声质问谈康当年为什么要骗她,她用了劲想去抓谈康脖子,却被力气更大的谈康制住,撕扯中指甲最后刮花的是自己的脸。

他现在也该走的,祁抑扬看起来也像是变了一个人,体面啊风度啊全都没有了,还好识相的楚助理早就替他们关上了办公室门。他的湿衣袖夹在大衣和皮肤中间实在很不舒服,但他又不得不解决屠苏的问题。屠苏也就算了,屠苏背后还有康桥,康桥如果知道了祁抑扬这么对屠苏,难保不对祁抑扬翻脸。

谈少宗没解释自己身上的酒味从何而来,试图继续平心静气跟祁抑扬讲道理:“屠苏做这档节目很久了,你这么突然插一手,他的听众要是知道了也会很反感你的。而且只有他的节目最能拉到广告,电台领导答应你这件事,不可能不向你讨要补偿吧。做这种事有百害而无一利,你到底为什么要停他节目?”

祁抑扬一想到谈少宗刚刚可能是酒驾飙车过来,后怕和怒意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又觉得谈少宗这接二连三的问题实在可笑。他讲话的音量比刚刚收了一点点,说的内容却还是不留情面:“为什么?因为我正好办得到。我能买断你和他的照片,也能停掉一档电台节目,前面一件事我不得不,后面一件事我乐意。总有人觉得我钱很好挣,乐此不疲要寄照片给我,但我总不能一直为你们买单吧?让我破费的你的朋友们,我一个一个收拾。”

谈少宗皱着眉,知道他们又徒劳的在死胡同里绕圈圈。他叹口气:“我跟你两个人之间的问题,迁怒不相干的人有什么意义?”

“两个人?”祁抑扬轻笑一声,“谈少宗,我跟你之间从来都不是两个人。最早的时候,总是跟你一起出现的余皎皎,你们才是两个人,可惜了她死了,但死人你就更忘不掉。还有谁?一堆连名字都没几个人知道的模特,还有你现在为了他要来找我出头的电台主持人,不止这些,来,你自己来看,骚扰你的人都敢来威胁你,就因为你他妈拒绝他也拒绝的像在调/情。”

祁抑扬转身走回办公桌前,拉开第二格抽屉把里面的打印纸和照片扔到桌上,他用了力,有几张照片滑落到地上。

祁抑扬知道自己今天是彻彻底底的失了态,他觉得十分挫败,他当时留下这些照片,并没想过有一天会扔到谈少宗面前,两个人一起回顾这段婚姻的当事人是如何不用心。

谈少宗蹲下去把地上的照片一一捡起来,有一些场面他自己都没有印象了,更不记得为什么会被拍到。摄影真的是一门奇怪的艺术,能够全幅记录现实,也能留白杜撰故事。

他蹲在地上讲话,说话声音又低缓,听起来瓮声瓮气的:“你不要这样说皎皎,我也许不够好,但她是个很好的人,不应该因为和我做了朋友就被你这样讲,你如果认识她也会喜欢她的。其实签婚前协议那次我跟你说过吧,之前的传闻都是假的,之后你收到的这些也是。况且你这样很不公平,我也看到过你和别人牵手的照片,我没有问过你。”

祁抑扬并没有被安抚到,他看着蹲在地上的谈少宗:“我倒宁愿你问我。”

“我可能胆子不大吧,其实我有什么立场说别人,我自己也不敢,”谈少宗自嘲地笑一笑,“有些事情说破了反而才真的是死局。我也怕在同一个地方反复希望落空。”

祁抑扬没有接这句意义不明的话。谈少宗站起来把照片一一叠整齐放回祁抑扬的桌上:“你如果问我是不是跟照片上这些人挽过手撘过肩,我没法儿否认,但也就只是如此,跟别人零肢体接触,我的职业就决定了我做不到,你说的那些模特,你如果来我拍摄现场看过就知道。我跟屠苏之间不是你想的那回事,你如果信不过我,可以去问你的朋友康桥。”

祁抑扬伸手拿过谈少宗收拾好的那叠照片放进碎纸机里,他讲了今天最平静的一句话:“谈少宗,我真的没有见过比你还会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

谈少宗耐心等到碎纸的声音停掉,把反复想过的一句话说出口:“我们暂时分开住一段时间吧,我没有别的意思,你想上床或者有需要一起出席的场合,我还是随叫随到,”他停顿了一下:“我只是太想睡一晚好觉了。”

第11章

谈少宗睡在工作室楼下半办公半居家那套房子里,但一连几天也没能获得理想中的充足睡眠。

这一层平层除了承重墙全部打通没有隔断,他的床正对着落地窗,窗帘又是完全不遮光的白色亚麻,偏偏这几天又是大晴天,每天早上光线一亮谈少宗就很快醒来。

连金洁都发现他缺觉。下午的拍摄谈少宗总打哈欠,对待模特也不复以前的好脾气和耐心。这几天拍广告的模特们都跟谈少宗多次合作过,以往跟他吊儿郎当惯了,突然看谈少宗不笑的样子十分不适应。模特放松不起来摆动作和表情就愈发僵硬,谈少宗脸色更难看,棚内完全陷入死循环。

但最终成片效果竟然很不错。谈少宗狠得下心来跟模特死磕,表情动作妆发哪一处不满意全都重新来过,今天状态不好就明天再拍一次。经纪人都找金洁感叹:“你们老板认真起来真是不得了。”

这还是金洁头一次见到谈少宗状态这么好又这么不好。

以往谈少宗嘻嘻哈哈,工作时随时看起来都是得心应手的样子,绝不为难自己,金洁最爱跟人讲她老板就是把兴趣爱好当工作还能做得很开心的那种人,又没什么野心,不想拍摄日程太紧,再大牌的明星再厉害的杂志封面,说推就推。最近谈少宗高密度皱眉、发脾气又一脸生人勿进,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心情不佳,但工作热情居然逆势高涨,一周三天在棚里三天出外景,成片发给经纪公司和杂志社一次也不用返工。

有一家杂志的开春刊封面想找谈少宗拍,又一直催得紧要金洁早点回复,她知道谈少宗待会儿进棚只怕又是一整个下午,只好在化妆室里堵住正跟化妆师沟通女模特口红颜色待会儿要如何根据不同打光调整的谈少宗。

谈少宗接过去她手里的文件夹,里面是金洁整理好的最近收到的拍摄要约。翻到第三张的时候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谈少宗停顿了一下再往后翻,全都看过之后又回到第三页。环顾四周没能找到写字的笔,随手抓过一直正红唇膏笔在那一页上画了个叉,把文件夹递给金洁:“除了打叉的其他都可以拍,你跟他们沟通好把时间排开。”

金洁打开一看,是这一轮邀约里最重磅的杂志,开春刊封面找的又是当红演员,没忍住自己的疑惑反问:“这家主编不是一直跟我们合作挺愉快的?而且听说跟丛洋合作过的摄影师都很喜欢他。”

谈少宗头也没回地往外走,又重申一遍:“不拍。”

化妆师小小声提醒金洁:“之前丛洋和祁抑扬传过绯闻。”

金洁是真的后知后觉,谈少宗一直都表现地不像是结了婚的样子,她也从来没见过祁抑扬,以至于在新闻上看到这个名字都难以联想到这位绯闻主角是老板的另一半。

谈少宗最终还是决定再找一次吴川。

他没打诊所的预约电话,直接拨通了吴川留给他的名片上的个人号码。电话接通后他直入主题提出要约下一次咨询的时间,但吴川却告诉他他已经离职,接下来会休息很长一段时间。

谈少宗问:“是费用还是跟合伙人的问题?我可以绕过诊所直接付费给你。”

吴川没说话,谈少宗自顾自报了几个不断增加的数字。吴川打断他说:“不是费用的问题。好吧,之前你说没想过会跟刚刚认识的我讲起来从没讲过的事,很奇怪,对你我也不想隐瞒原因,我太把自己代入听到的一段故事里了,所以最近暂时没法继续这份工作。”

“代入感不是很正常吗?”谈少宗问。

“不,听那个人的故事让我喜欢上了他,这是有违职业道德的事。抱歉,我的确没办法再继续你的咨询,但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位我非常信得过的同行。”

谈少宗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喜欢的不会是我吧?”

“那倒不是,”吴川难得笑出声,因为谈少宗的玩笑反而少了些负担感:“放心,并不是你。”

谈少宗说:“那还有什么问题,你在跟我的服务期间没有违反职业道德,我也实在不想再跟第二个人从头讲起那些事情。如果你的职业道德对你有困扰,或许你可以考虑拿我当朋友?当然我照常付你费用。”

吴川在电话那头思考了一下回答他:“少宗,我很乐意和你当朋友,再谈费用显得见外,那我们约一次晚餐?”

吴川剪了头发,整个人看起来更精神,似乎并没有因为暂停工作带来太多困扰,对比之下谈少宗的状态则明显不如上一次见面。

餐厅是吴川选的,环境清幽私密性好,服务员绕过弯弯转转的回廊把他们带进包厢。菜上齐后他们示意服务员暂时不要打扰。

谈少宗正视着吴川开口:“我之前跟你说过吧,故事还有下一半。”

吴川看出来他今天在私人饭局的状态还不如上次在诊所时放松,先宽慰他:“我现在反正也不在执业状态,你不用当做完成任务或者看医生一样跟我讲,如果说出来会舒服一点你再说。”

谈少宗低头看盘子里精细摆放的食物:“其实也没有那么难说出口,只是有时候觉得现在再讲也没有任何意义了,做错的事情复述一百遍也没法儿更正。上一次说到哪里?电影散场之后吧,后来我们从电影院走回酒店,日落走到天黑,一路上都是在过泼水节的本地人和游客,回酒店的时候衣服都湿透,路过楼下泳池的时候,他突然问我明天有没有空一起吃晚餐,他知道一家可以看湄公河角度很美的餐厅。”

谈少宗当时全部注意力本来还在湿透的衣服上,黏着皮肤的感觉并不是那么舒服,他都有冲动干脆跳进游泳池来个痛快。两个人一路上都没说什么话,祁抑扬突然开口让谈少宗又有了一点紧张的感觉。

花园和泳池被灯照得亮堂,祁抑扬说话的时候神色很认真,带一点点笑意,那是一种谈少宗之前没有看到过的表情,让谈少宗觉得祁抑扬很想听到他肯定的答案。

谈少宗知道自己沉默了很久,因为左手手背都被蚊子叮了个包,他两手背在身后,右手忍不住要去摸那块发痒的小小凸起。他从来不知道祁抑扬是那么有耐心的人,没有催促也没有变得不耐烦,还是那样柔和的、少许胜券在握少许紧张忐忑的表情,看着他,等他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