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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铃(古言1V1)》

第1章相看

罗玉铃是收拾在自家刚刚圈起来灌好土的小菜园时,被二房家舅母推搡出门的,门外拴了辆灰布马车,乡间人勉强能租起的那种极窄大小,仅仅能捱进去一个人。

她身上穿着长兄前些日给她带回家的浅色布裙,罗玉铃浣洗的极干净,外襟棉领口处有用白线圈绣的一寸长的铃兰纹。

舅母对着她这一身使劲皱眉,“咱们村户人家相看,都看看脸盘捏捏手脚,你大哥非给你带这么身沾不得灰的回来,外人不知道,一打眼还不怵的慌!”

但估计是怕重新回去换耽误时辰,罗玉铃被塞进马车,舅母又去喊牵线的婶子来赶马,她听着布帘外的动静,素白面上隐含愁绪,清瘦身体略微靠向一侧车壁。

此地是京城外原属皇产的荀永村,早年时皇帝封当朝第二位阁老时,以荀永村地偏山荒为由剔了出去,原住民虽说任了几年皇庄吃公家饭,但实际荒山难垦入不敷出,放帐出去后,村里青壮早早跑出去一波,现在还仅剩的几十家都是不愿折腾的。

继而这两年,有人从后山翻到了几十种草药,由此拔出说荀永山地气好,能养命,哄的几个商户在此立新坟,雇了村人看守,每年商定给多少吊钱打发了事,没料到这事反引得原本跑出去的村民从京中回来,想分几口死人粮吃。

罗玉铃父母是家中三房,父亲是屠户,没有生身父母,故而赘了罗家,母亲上面还有两房兄弟,也算忠厚,三家子守着祖宗留下的几块田,再加上罗玉铃母亲会点木刻,这些年倒也过了下来没出村找门路。

罗玉铃上面有位长兄罗念元,早几年就跟人出去了,他自小性情稳妥说一不二,先说是学匠人酿酒,后来又去跑堂,再之后回来说跟着一位夫子念书,想往天那头够一够,不想一家子这辈子啃土。

罗玉铃父母也不奢求什么,只撒手任儿子去,一门心思在家养小女儿,平日里看的尤紧,不肯放出去一步,连罗念元一年回来一趟,想搭同门马车带妹妹去京城一趟都不成,被狠狠骂一顿。

无有其他,只罗玉铃实在长得招眼,自小生下来眉眼就带些姿貌冷俏,体量弱,脾胃也不健,稍微吃多便克化不了。

大了后稍好些,但还是不禁风的身量,性子却是个听话乖巧的,见家人回来总似乳燕投林,让人愈发疼爱。

罗家另外两房的舅母对此是诸多不满,荀永村困顿已久,更不可能出什么有能干的青年,女儿多是外嫁,这样养的闺女以后岂不是随便被人祸害,届时山高路远,娘家能怎么办。

对此罗念元还专门回来一趟,只几家子坐在一起看他神色沉沉,也不知商议了些什么,最后不了了之。

第2章变故

一直到那些商户投钱找垦荒的农户看坟,才突然坏了事。

那些回来的村民其实早就卖了地,没指望了。没成想却不知道被谁挑唆,找到罗家门上来,说罗玉铃父亲是入赘,不应聘田,而且罗家这些年来仗自家房中人还多丈了山地,让他们现在立刻腾出来。

当今朝廷户部严苛,逐地法规定各地按人头分地赋税,罗家纳了这么多年的人头税,到头来被人倒打一耙,罗玉铃父母气不过,跟着来闹事的人上山争论,结果一行人没找准路,踩到了碎崖边上,直接摔了下去五六个人。

罗玉铃父母当即没了命,其余几个闹事的死死伤伤。

一时间天都塌了,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罗念元参加乡试,被人询查户籍后逐出学子名录,继而入狱,罗家另外两房兄弟想尽办法在外各处打听回来,才得知荀永村早就顶替抄进了罪臣家产,五代不得入仕,反之既是重罪。

可罗家毫无门路,到了这种境地也只能能顾一个是一个,想着趁罗念元还没定罪,赶紧给罗玉铃找了人家,否则才真是满门尽数折进去。

罗玉铃知道舅母没有坏心,最多是不满自己这些年被养的太没用,而且到了这种田地,还能帮她操心,已实属不易,想到这里,她手指掀开一小块暗旧布帘,对着正拉个大婶呵呵陪笑的舅母笑了下。

刚想说什么,舅母叹气,给她手里塞了枚钱,“攥着讨个福气,等会见人千万别像刚刚那样笑,只管安静站着。”

“还有一说,你长兄那边有动静,有朝中大人因为家中亲眷的庄田也这由头扯上官司,说要重查,但是以后估计科举是再不行了,你好好相看,这户人是京中很有权势的大府家生子,万一能看上你,总还有点指望。”

说完又抹抹罗玉铃的脸蛋,实在有点怜人,忍不住小声说,“我们铃儿这模样,肯定差不了,站直了让人看,那婶子拉你手也别躲。”

“去吧。”

第3章貌色

还未及京城门,那靠坐在马车辕杆的婶子便有点不耐烦,她今日原本是想走亲家探望幺女,并不曾许罗家这趟人情,只没成想这家人实在没眼色,竟数着日头在门外守着,若不是还塞了半吊钱,她是决不肯走这一趟的。

要去的是家姓马的,一家子从老辈就是郁府家生子,这郁府早年间就是望族,也曾衰败过,后有出了个有出息的武生,到如今又已传了两朝公卿,如今家中三房俱在朝为官,怕不日便可称累世三公。

现这马家,老子跟着大房那边做门差,儿子在前院做小厮,跟着几位少爷伺候笔墨,平时也在书房外站听,左右能插手点少爷们的采买,而亲家又做点文房买卖,知道这家子急着家中儿子的亲事,有意攀扯关系,故而私下托人寻听。

这婶子因早前跟亲家那边说相看时,这罗家还没出事,更不曾有个下狱的男丁,只听说马家小子放言,只肯要貌及贵女的妥帖人,故上赶着说恰巧这罗氏女好颜色,穷苦人养出来的又听话不闹腾,就算许给那在高门做差事的小子也好安置。

谁承想这边刚谈妥,那边罗家一下子出如此变故,此番即便见面,怕也是空跑一趟。

果然,进城门后婶子赶着马车直奔后衙大街,在一家还算体面的院门外高喊了几声,嗓子扯累了都没听着动静,便隐约知道了这家人的意思,略有羞恼的转身攀坐上马车,朝着马尾处使劲抽了一鞭子。

罗玉铃正一路晃的胸口不适,乍一惊低呼出声,手拽着布帘堪堪坐稳,那婶子回头一看就看见几根细葱般纤长手指露出来,随手掀开帘子,里面的那位面色似弱瓷,十分不适的强撑着,如此倒还算安静,看起来不是个惹事的。

她随口敷衍安抚两句,也不忍心真就这么把人赶回去,索性寻想送佛送到西,此女若真有造化,自己幺女也能日子舒坦点。

那郁府前后院皆为皇赐,原本隔了条窄路,后上报后得了赏,前后打通并做一府,故而单绕这一圈都要小半个时辰,前门是绝不敢近,婶子带着罗玉铃,颇有心思的在这府上平日采买谷米的侧门等着,又给了门差几枚钱,求着给通传一声。

那马大娘迟迟未出,婶子也不气馁,等了半晌才远远的听着有个门里的声音传出来,嗓门吊高,“哎呀我这在厨房中奉饭,真是耽误时辰了。”

罗玉铃手心微湿,听着外面两个大婶一番客套,还没等推敲出点这家人的脾性,马大娘已是有点急,她另有府务不敢耽误,“姑娘可在这马车里,好不容易来京一趟,好歹见一面罢!日后也好照应些,我原也是个爱闺女的。”

罗玉铃被婶子拉着手下了马车,还没等说话,左右突然有人涌过来,夹着好几位外男,她急忙垂头后避,只听着几位扬声,“二房有爷下朝回府,诸位避开些!”

第4章窥见

那马大娘眼看着是更急恼了,她应了大房通传些东西,听到方才那小厮喊话,更一刻也不想耽误,匆匆侧身在罗玉铃身上打量一圈,视线转到脸上时才愣了下,咋舌后心里很是不得劲。

自己家那小子就爱这色相,殊不知此种女娶回家中都是负累,这眉眼皆是弱流样貌,再俊也是最招惹是非的!

“真不成想罗姑娘如此好样貌……”

话是赞许,话意是隐晦不满,罗玉铃只下车这片刻功夫,余光就瞥见边上几个家仆手边正推拒钱物,估计是想趁有主子马车归来谋些什么,这等府中人一个个心眼子似网筛,更不提其中在这里面滚打几十年的家生仆。

罗玉铃颇有自知,她心生退意,只微微避开旁边人视线,下颌再低些,做出副愧涩样子。

送她来的婶子没这么多算计,还以为是马大娘有些意思,又略担心罗家的情况继续瞒着日后怪上自己,也顾不上避讳些人家府上规矩,扯过罗玉铃的胳膊朝前一送,“虽说她兄长……可罗氏这样子您也瞧见,实在是个好的。再说这也要过晌午了,您还忙着呢?”

这是想留饭,马大娘吊梢眼一扬,皮笑肉不笑,“兄长如何?我有些糊涂了。”

“……惹了些官司,只说在狱中,听闻快疏通好了……”婶子话音低下来,果然马大娘一下子怒了,身后的嘈杂尚没顾得上,“你疯了不成!罗氏请回吧,我们做奴仆,是很不敢背着主人家沾是非。”

罗玉铃还没来得及折身再回那窄旧马车上,稍一抬眼,一辆四驾官轿已经驶到跟前了,势高且声重,罩车的绸布遍绣青纹,隐动流光,四角上晃着不知是什么吉物的坠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