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她躲了进去。
缘觉起身,迎接太妃的到来。
崔太妃年过花甲,两鬓已染了风霜,一见缘觉就忍不住落泪,“我的好孙孙,你受苦了。”
缘觉合掌一礼,“阿弥陀佛,众生皆苦,万相本无,何苦之有?”
崔太妃无奈叹息一声,说起此次来意:六月二十是万寿节,她想让缘觉进宫贺寿。
“祖母知道你已斩断尘缘,可你到底是皇上的儿子!都连续三年没有觐见皇上了,上次进宫,你匆匆而来,不告而别,还好贤妃帮你在皇上面前周旋,不然皇上嘴上不说,心里也会有疙瘩。”
缘觉慢慢拨动念珠,脸色冷淡。
崔太妃眼中现出泪光,“都是祖母的错,你是替祖母出家,你是替祖母生受离别之苦啊!”
“佛言:辞亲出家,识心达本,解无为法,名曰沙门。贫僧修的是大自在、大解脱,非是替娘娘出家,娘娘言重了。”
崔太妃在宫里向来事事顺心,无人敢拂逆,缘觉左一句偈语,右一句佛言,就是不肯回应她的话,饶是对这个孙子再内疚,此刻也有点不耐烦了。
“坐得离我远远的,就那么嫌弃祖母吗?”
缘觉坐在水榭的最边缘,宽大的僧袍垂到水面上,遮住了苏宝珠探出水面的小脑袋。
自然是不能动的。
见他一动不动置若罔闻,崔太妃心头开始冒火,“既不是祖母的缘故,莫非你真的怨恨贤妃?她可是你的亲生母亲!为生你,她几乎去了半条命,日日夜夜想着你,念着你,泪都要流干了,还要强颜欢笑哄我高兴……李蕴玉,佛祖难道教你不认母亲,忘恩负义吗?”
缘觉依旧一言不发。
突然间,苏宝珠的心狠狠颤抖了下,只觉一股漫无边际的悲哀淹没过来,无法呼吸,无力挣扎,窒息般的疼,疼得心脏都要炸开了。
她不由自主潜到他身后,伸出手,探入僧袍,偷偷抚上他的腰。
第 19 章
苏宝珠一出生就没了母亲,记不清几岁的时候,有个远房亲戚与她说,你爹要娶新太太啦,等新太太过门,有了小弟弟,你爹就不疼你了。
父亲是她唯一的亲人,是她的整个世界。
听到这话,她觉得天都要塌了,委屈得直想哭。但她没法和别人说,说了,就是不懂事,就是给父亲添乱。直到南妈妈发现她的异常,抱着她安抚许久,她才没那么难受了。
那时候的心情,就和方才的感觉差不多。
可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不是她自己的感受。
因为父亲明确说过,不会再娶,更不会给她添什么小弟弟小妹妹,至于那个亲戚,更是早断了来往。她已经许多年都没有这样无法说出口的委屈了。
是他吧……
她想慰藉一下这个不知因何而难过的和尚,便学着南妈妈的样子,轻轻抚着他本来应该轻拍他的背,可惜够不着。
纤纤素手下,窄腰猝然挺直,肌肉紧绷得好似块石头。
滑腻微凉的手,如水草一样轻拂着他,盘坐如石雕的身体禁不住微微颤动,汗水沾湿了里衣。
缘觉的脸色铁青,恨不能揪住那只捣乱的小手,一把把她扔出去,然而太妃还在语重心长教导他,他根本不能动。
他动怒了,怒也发作不得,还得替她遮掩。
那小手却得寸进尺,居然慢慢向前探!
缘觉猛地摁住她的手。
崔太妃住了口,讶然看着他,“你都懒得听我说话了?”
“不、不是。”缘觉额头泌出细细的汗,宽袍遮挡不了太长时间,他得赶紧把太妃打发走,“我进宫给父皇祝寿,也……探望母亲。”
“真的?”崔太妃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
崔太妃欢喜非常,笑吟吟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贤妃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她是个孝顺孩子,把我看得比什么都重,你千万不能怨她,见到她要好好说话怎么说她也是你的亲娘!”
“祖母还能活多久,瞧着你们和和美美的,我的眼也能闭上了,且瞧着祖母的面吧。”
能说动他进宫给皇上贺寿,与贤妃见面,崔太妃自觉做了大功德,她实在太高兴了,临走时缘觉并未起身相送,她也没说什么。
-
融融和风穿堂而过,半垂的竹帘晃悠不定。
缘觉猛然起身,大喝一声:“出来!”
刚刚约法三章,转眼就犯他的忌讳,苏宝珠情知这回他动了真怒,哪会再踏入水榭挨骂?只缩在水里看着他笑,“我不是成心挑逗你……你很难过,我感受到了,就想安慰你一下”
缘觉一怔,继而冷笑,“扯谎也要扯得高明些。”
“是真的。”苏宝珠慢慢游到他脚下,轻轻抓住僧袍下摆,“为什么一提起贤妃娘娘你就难过?都说你怨恨她,可是我没有感觉到恨意,只有说不出的哀伤。”
她仰着头看过来,因沾了水,显得发更乌,肤更白,唇更红,眼睛澄澈清明,就像碧空下的湖水,湖水又清晰倒映着他。
缘觉眼中不由掠过一丝复杂莫名的神色,可声音还是冷的:“你又知道些什么?不要以为你是特别的,再有越矩言行,休怪我不留情面。”
“我说的是真的……”话音甫落,体内一阵悸动,苏宝珠大惊失色,见他要走,急急爬上水榭拉住他的袖子,颤着声儿道:“别走,蛊虫又发作了。”
缘觉飞快挪开视线,用力一扯袖子,苏宝珠本就颤巍巍地站不稳,一下子被带倒了。
夏衫轻薄,湿透了紧贴于身,一如裸裎,她躺在地上轻展双臂,乏力地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