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皇帝还特别下了圣旨强调,只准征收麦豆稻米等粮食,不准直接缴纳银钱,尽量避免当地官吏借着“捐监”进行贪腐勒索。
然而,这次一场不过千余人的小叛乱,竟因兵饷不足而平叛不力。
若非甘肃布政使万秉良自告奋勇上奏要捐银资助兵饷,竟都露不出破绽。
说起来,这件事最初杨满愿先察觉到跷蹊之处。
南苑远离皇宫,皇帝自是肆行无忌,这些日子连批阅奏折时都不避着她,随她翻看。
杨满愿起先还有些拘谨。
可想到眼前这一本本奏折经过批阅后再发往各地,其中做出的决策即能影响天下黎明,她又忍不住心生好奇。
而甘肃布政使万秉良那封自请捐银资助兵饷的奏折,便是两日前被杨满愿发现了端倪。
犹疑良久,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父皇,儿臣记得布政使为从二品,岁俸加恩俸及其他补贴,一年下来俸禄也不过千两出头罢?这万大人似乎也非大族出身,何以家计如此充裕?”
皇帝闻言挑眉,侧身看向她。
心下微动,又抬手捏了捏她肤光雪腻的圆润小脸。
“看来愿儿对各级官员的俸禄了若指掌,布政使一职确实年俸千两出头。”
杨满愿见他并无不悦,便又乖顺地依偎进男人的怀中。
“儿臣出阁前曾听父亲提过,因西北常有灾情,您特准开了‘捐监’……”
她点到为止,像是在打探男人的底线。
她通读史书,也知晓本朝极其忌讳后宫干政,从太祖、太宗两朝皇后皆修《女四书》便可体现一二。
皇帝剑眉微蹙,眸光深沉难测。
御极多年,他励精图治,各方面皆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只为整顿吏治。
但他也清楚许多猫腻是不能细究的,趋利避害是人之本性,不可能严苛要求所有官吏都做到两袖清风。
只要明面上过得去,不危及社稷与百姓,他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好比十年前,他之所以严厉清算姜太后母族之人,确实是他们触及到他的逆鳞了。
如杨满愿方才所言,万秉良并非出身大族,而是个寒门书生,曾辗转多地任职,两年前才升任甘肃布政使。
西北苦寒,沙漠戈壁占去大半,能收上来的田税丁税都极其微薄。
万秉良刚升迁两年便能一口气捐四万两出来,问题极大可能出在“捐监”上头。
皇帝轻抚她额头上的碎发,垂眸沉声道:“嗯,朕会命人查清西北近几年的监生情况。”
杨满愿眨了眨眼,没想到他竟真的毫不介意自己谈论政事。
沉吟片刻,她又认真道:“若真是‘捐监’出了问题,恐怕不止是一个布政使的事,极可能是全省官员沆瀣一气,同流合污了,否则怎会半点消息都传不到京城来?”
皇帝耐着性子听她的话,面容沉凝,眸底似燃着?两簇幽暗火苗。
单从捐银四万两这桩小事就能发觉这么多蛛丝马迹,何等心细如发,远见卓识。
他的愿儿,就该成为他的皇后,与他共享天下。
而此事也确实全被杨满愿说中了。
两日后,锦衣卫便盘查出甘肃省在短短三年间新增了十五万监生,皆是经过“捐监”获取的名额。
皇帝提前回宫,便是要亲自委派钦差前往西北严查此案。
此时被宣召前来乾清宫的皆是朝廷的肱骨大臣,如此桩桩件件摆在一起,他们自然也推测出了前因后果。
安排好一切,已是夜半三更。
皇帝索性前往南书房处理积攒数日的政务,待天亮再启程回南苑接人。
原本侯在外头守夜的常英忽然轻手轻脚走了进来,脸色尴尬而怪异。
他压低声音禀报:“陛下,淑妃娘娘求见……”
第110章 | 0110 愿儿再扇朕耳光试试
恰好这时,南书房东侧的落地西洋自鸣钟“叮咚”作响,清脆悦耳,缭绕盘旋。
已是子时,夜深露重,室内却是灯火通明,金丝楠木书案上奏章堆叠如山。
皇帝只冷冷道:“常英,朕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深更半夜接见与他年龄相仿的先皇遗妃,还是他嗣子的生母,像什么话?
常英讪讪干笑,“奴才方才便与淑妃娘娘说了,这夜也深了,圣上不便接见,可淑妃娘娘却说,她是为着太子妃的事来的……”
涉及太子妃这位被圣上捧着心尖尖儿上的人物,常英也不敢自作主张,只能斗胆进来通传一声。
果不其然,他说起“太子妃”三个字时,皇帝翻看奏折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
今日午歇时,杨满愿半梦半醒间扇了他一记耳光,声音挺响,但那力道于他而言轻飘飘的。
身居高位多年,皇帝从未被人如此放肆地对待过,可他非但没有动怒,反倒因此欲火大炽。
那记耳光的触感此刻依旧清晰,他喉头微动,眸色暗了下来。
只是甘肃捐监案事关重大,牵连甚广,他必须提前回宫安排严查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