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峰继续问他:“哦,展开说说?”

周其琛着实是想了半分钟,最后似乎是还是敷衍说:“算了。我们很久没联系了。”

郎峰也是意识到他可能触碰到了雷区,沉默了半晌,只好提了个别的话题:“一起吃点夜宵吗?”

可周其琛在那个问题之后,好像就走神了,他礼貌地笑笑说不饿,然后就跟郎峰告辞了。

他当然也看出来郎峰不讨厌自己,甚至说得上喜欢。他对郎峰,当然也是动心的。

第4章第4章Past

可喜欢对于周其琛来说,是个奢侈的词。

他初恋是在十五岁。那时候,他家在沈阳旁边的一个小县城,班上有个叫徐苏苏的扎着双马尾的姑娘主动亲了他。徐苏苏也算个班花,有不少死心塌地的追求者,其中一个同校的男孩叫陈腾,也是个暴脾气,听说了以后就过来跟要周其琛打一架。沈阳的冬天很冷,五六个男生围观着,他们打得脱掉了棉衣也脱掉了毛衣在水泥地上滚,他只记得自己身体和喘息都很热。陈腾其实大了他一岁,青春期的男孩子一年就长出去一截儿,周其琛没他个子高也没他壮,但他打架凭着一股子狠劲儿,愣是把陈腾压在身体底下动不了。他记得他的睫毛很长,比徐苏苏的还长,红着脸在自己身体底下扑闪。十几年过去了,他不记得徐苏苏的具体样貌,也不记得那个吻的感觉了,但他记得陈腾跳动的眼睫毛。“欲望”是个看不见摸不着的词,那是周其琛第一次给这词画上具象。

那天晚上,十五岁的周其琛学到了好几件事情。和陈腾在学校打架的事情被他爸知道,他爸周成海下岗又酗酒,气得扇了他十五个耳光,他说每一个就对应你惹事儿的一岁。他知道了他在这个家的存在,是不受欢迎的。那会儿,他妹妹周其瑞刚满一岁,好不容易停止哭泣在里屋睡着了。他本来要跟他爸闹得鸡飞狗跳,可为了不吵着他妹,他硬生生挨了他十五个巴掌。他学会了生活里有个妹妹是什么意思。当天,一起玩儿的朋友看到了问他脸上怎么回事,他说摔了个狗啃泥摔的。他也学会了为了脸面撒谎。

但是最重要的一件,大概是他在被窝里,想起他们打的那一架,觉得燥热难耐,【。。。ao/3。。。】

十八岁的时候,改变他一生的第一件事发生了。沈阳空军军区来招兵,他想都没想,就被招走了。那时候,家里面靠着周成海下岗后微薄补贴和他妈妈纺织厂的工资,加上周其瑞,确实是三天两头揭不开锅。周其琛学习也不怎么好,在学校属于老师都按不住的孩子王,但是因为体育好,参军这个选择太顺理成章了。至于对男孩子有感觉这件事,十五岁之后每年每月,每时每刻的压抑迫使他几乎从心理上成功无视了这件事的存在――他那时候想法简单而稚嫩,类似乎保险柜里放存折,我有一个秘密,我把他牢牢封进了箱子里面上了锁,放的远远的,方便的时候再拿出来。他想不到,喜欢这种东西是很贴近人的心的,他藏得再牢靠,有朝一日,总会露馅。

两年半以后,他在003型航空母舰致远舰的甲板上,第一次看见白子聿。

大部分LSO都是舰载机飞行员出身,因为只有飞行员最懂飞行员,白子聿也不例外。他年长周其琛两岁,在周其琛从沈阳军区刚刚调过来29军改做海军航空兵的那一年,白子聿是是29军的最优秀的舰载机飞行员。当时他二十一岁生日刚过两天,在致远舰上还是每天晕船吐两回,但是他第一次上甲板,第一次看到歼-15在涛声震天中挂索,就是白子聿从狭窄的机舱里面走出来。

别的新兵蛋子都看见他袖扣的两杠一星,看到他笔直的军礼了,想到最高荣誉、热爱和初心。周其琛也想起这些了,可他还想起了点别的。他想起来了十五岁那年陈腾跳动的眼睫毛。

当飞行员的时候,白子聿是他的排长,周其琛是他手底下最聪明也最捣蛋的兵。一年之后,白子聿转做着舰指挥官,每次都指挥周其琛着舰。他从十次里面复飞八次,到十次里面十次成功。后来,致远舰最优秀的航空兵这个头衔也顺理成章给了周其琛。

他当然也知道白子聿是个直男,他也一直掩藏得很好,满足于当对方最好的朋友,最铁的哥们儿。他当时的心态也很奇怪,明明知道是不可能的爱情,每一次着陆,每一次挂索,和白子聿喝的每一杯酒,听他说每一个爱过的姑娘,都好像在落实这种不可能,都在沉默见证他单方面的不求回报的爱。单恋是个死胡同,可他越走越深。

第5章第5章Past

第2015年4月5日,渤海湾畔,海军航空大学附近,每月一次的军演。

航母也不是时刻都在海上,周其琛他们大部分时候的训练,都是在陆基完成,这次也不意外。他执行一个很普通的巡航训练任务。那天早上,他照常吃了早饭,想跟白子聿和相熟的几个飞行员打个招呼,但是没找见白子聿。另外一个飞行员跟他说白子聿回家探亲去了。周其琛觉得有点奇怪,白子聿昨天晚上还跟他坐一桌吃晚饭,他当时话不多,也没主动提过回家的事。周其琛寻思着,飞完今天的任务要问问他是不是家里面出事了。他知道白子聿他爸身体不太好。

喝完那一碗粥又休息片刻后,周其琛就去停机坪做飞前检查了。那时候他不知道,即将等待他的是怎样的厄运和惊魂。

二十七分钟后,他操纵着第三代歼-15从渤海基地起飞,结果刚刚爬升到500米,机身极剧烈地抖动了一下,然后两个引擎同时失效。他在陈水县上空,撞了鸟。

战斗机都有弹出装置,到必要时刻可以弃机弹出,这本不是什么难事。可出事那一时刻,他正处于陈水县城正上方。为了躲避居民区,他操作战斗机三十秒内左右三次转弯,期间机舱内不断告警,飞机在地空迅速掉着高度,还有十秒就要坠落。

终于,他抬眼看见一片农田,在72米低空拉闸跳伞。战斗机飞行员跳伞的最低安全要求是80米。低于这个高度,生死全靠天意。弹出去的那一刻,他其实没抱着能活下来的念头。他想,他的人生是有些遗憾。没见过蓝色军装以外的世界,没带周其瑞去迪斯尼玩过。也没好好爱过一个人。可是他也尽力了。

弹射瞬间的巨大推力让他短暂失去知觉,之后他在农田里醒来,全身碎裂般的疼痛让他差点又失去知觉。后来他才知道,他是摔断了五块骨头。

他这一跳,也是创造了记录。整个29军跳伞最低高度的记录。

歼-15坠毁在距他五十米远的地方。ZY2968A1B3,是数字和字母的随机组合,这一串编号本没有任何意义。可对于周其琛来说,那是他29年人生到今天为止的全部意义。他在里面流过血,流过汗,流过眼泪。

因为坠机,他没能拿走战斗机里面任何的东西,只能撕下伞包的名牌号。

那是改变他人生的第二件大事。后来他才意识到,就是那准确的一刻,陈水县上空几百米处,无辜的几只鸟盘旋飞进了他歼-15发动机的那一刻,一个时代结束,而另一个时代开始了。

也许所有幸运的开端都是不幸。后来,他把ZY2968A1B3纹在了自己身体上。

第6章第6章Present

郎峰是在第二次跟周其琛上//床的时候,才发现他的纹身的。细小的刺青印在他右侧大腿内部的位置,一串数字编号。那是太阳晒不到的地方,那块皮肤挺白,墨色又浓黑,非常隐蔽,极为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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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洗完,郎峰才进去洗。他用的时间也稍微长了一点,等他出来以后,竟然已经找不见周其琛了。卧室收拾了一下,他的包和衣服都不见了,桌子上有个字条,是周其琛的笔迹,上面写着:Evan,我先走了,回去要倒时差。下次来北京联系。

落款一个“周”。郎峰拿着这字条心里面发堵,他这……跑的也太快了点吧?而且他那个样子能自己开车吗?

但是,对方顺从地叫他Evan,这是只有郎峰父母和亲人才叫他的名字。他又有点微小的满足。

第7章第7章Present

那天做完一场之后,周其琛心里面也挺乱的,可以说是不告而别,碍于基本的礼貌给他留了字条解释说要倒时差――这个借口有点拙劣,骗骗别人还可以,估计骗不了郎峰。

和陌生人做爱这种事情,周其琛知道他比郎峰熟练多了。欲望就是欲望,他可以每次睡的人不重样,但只爱过一个人八年,而跟这个爱的人没拉过手没亲过,什么都埋在心里。二十五岁往后,他基本只有放假回家的时候可以找人抒发一下欲望,随之而来的就是更长时间的压抑。经历使然,他是把性和爱分得很开的人。即使他后来离开了军队,到了民航,可以自由支配自己的时间和精力了,他也未能完全脱离这种模式,除去和在深圳的前任那一段没有结果的感情之外,一晃两年多过去了,他也没谈过别的恋爱。

可他和郎峰,又不是陌生人。郎峰带着他在外面光明正大地约会,他俩进展到今天这一步,算是炮友之上。他也看得出郎峰的套路,约会,情感上互相了解,了解到位之后上床,身体上互相了解,然后在一起,锁定恋爱。郎峰是很讲究秩序的人,他们情感上没走到那一步,所以他其实那天本来也没想带自己回来,这些周其琛都看出来了。可是最后关头,他松懈了防线,不但带自己回家来了,还让自己上了他。

可松懈了防线的,也不止郎峰。他是松懈了身体的防线,是在感情没谈到位的时候,就脱下了衣服。可周其琛,是松懈了心里的防线。衣服脱下来还能再穿回去,做不做不也就是一个字的事儿。可心防一旦解下来,就装不回去了。无论是性爱当中还是过后,他都觉得有点被拿住了,弱点全都暴露出来,这不仅仅是体位的原因。以至于往后几次,周其琛都觉得,郎峰看自己的眼神不一样了。

他不告而别之后一天,郎峰就给他发了个微信,问他:今天飞得怎么样?

周其琛那天确实在飞,是落地了才看到,隔了几小时后给他回复说天气很好,飞得还不错云云,总之也没有什么内容。他也是不忍心晾着郎峰。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本来以为不告而别这事儿就过去了,但是又隔了一天,他带着方皓飞上海的那天晚上,居然又接到了郎峰的电话。

那是郎峰第一次没事的时候给自己打电话,之前要么是约见的时候迟到几分钟,或者沟通别的事情的时候有明确目的。

“那天你走了以后我有点不放心,后来……你没事吧。我怕那一下摔的还挺厉害的,你不是之前还做过手术。”郎峰的声音挺响亮,他向来也是平铺直叙不拐弯的人,态度上温和,但是言谈间是直奔主题。

“没事,过两天就好了。谢谢你关心啊。”周其琛见他还记得这事,心里面其实是暖暖的,自然不会驳他的好意。其实他也知道,郎峰介意的不仅是他俩摔的那一跤,还有之后他不打招呼留个字条就走了这件事。

郎峰看他说没事,也不好意思追问什么,只是说:“……一人一次,下次你来,好吧。”他不是经常说出这种话的人,如今这语气听起来颇有点“我陪给你”的意思,周其琛听着也觉得挺心软。他本来就没记恨,他心里面本来在意的也是自己的失态,而不是郎峰的僭越。

“你在北京?”周其琛就问他。

“嗯,我还在,”郎峰顿了一下才说:“明天下午才走,你想来的话可以过来,我们……看个电影说会儿话。”其实周其琛听他这样子其实心里挺受用,郎峰要是一个电话打来说让自己上他,他人在上海都可以打飞的过去――当然,如果没有飞行任务的话。

“哎,我在上海呢,”周其琛说,“之后飞新加坡,然后回上海,再回北京。”他们时间确实对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