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眯着眼睛思索着。等了许久,才听得严彧低声提醒:“春在斋……”
“对。”他笑了笑,念道:“尽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遍陇头云。归来笑拈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
“我早在偏院叫人种好梅树和花圃了,明日我们一起去做个匾额挂上。等开春了,便叫村里愿意念书的孩子都来免费听学。到时候,院里花香混着读书声,一定好极了。”
“对了,我要好好精进厨艺。把淮扬菜学个通透,等我们的小夫子下了课,便能吃上热腾腾,可口的饭菜……”
他喋喋不休地念着,缠绕发丝的修长手指上,还留着下厨时不小心被菜刀切到的疤痕。
他自小便衣食无忧,作为沈府的少爷,培养之时也是循着君子远庖厨的规矩,从未下过厨。却在奔波途中,每日拿着菜谱,借客栈的厨房学着烧菜煮饭,搞得厨房浓烟滚滚,整个人灰头土脸,只因严彧吃不惯路上重辣的菜式。
严彧愣了愣,将视线从沈恒煜手指上的伤疤转移,从匣中拾起那无比熟悉的玉佩握在手里。
沈恒煜见严彧的表情,不由苦笑:“我早知道,你该是有个水蓝色的,同它样式一样的。”
他瞧着那玉佩道:“这是家传的,我和兄长一人一个。母亲交予我们的时候说,这枚玉佩,是要留给未来沈家媳妇的。我那时候年纪尚小,都不知道成亲意味这什么。却也会想象,未来的娘子会是什么样的。”
他抬手捏捏严彧的侧脸:“他该是才华横溢,风华绝代,有些孤傲的小性子,但很可爱。我在脑海试图勾勒出他的样子,却怎么也想象不出,直到遇见你。”
可我却很晚才意识到。
剩下的话被沈恒煜藏在心里。
深棕色的眸子在烛光的映照下泛出些水光。仿佛想把这份脆弱和颤动藏起来,沈恒煜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将脸趴在严彧的膝上。
“不知道彧儿小时候是什么样子……比起兄长的乖巧懂事,我小的时候,是很顽劣骄纵的。不过我现在也觉得,这怪不得我。因为比之对长子的严厉,爹娘对我,总是多了几分宠溺娇惯。”
“小孩子嘛,总有些恶劣的嫉妒心和占有欲。有个优秀的长兄,外人便事事以他为标杆要求你,敬爱钦佩他是真的,有几分愤懑不服也是真的。”
“不过大抵我还算争气吧,诗词文学,经史子集,虽然因为年岁小,总在他之后,倒也能勉强追赶上他同龄时的水平和成绩。每逢学堂得了夫子夸赞,我便会在兄长在场时,同父亲母亲炫耀。他们虽然嘴上也会说叫我不可焦躁,却总会摸着我的头,慈祥欣慰地夸,子衡是最聪明的,一定会做得更好。而这些夸赞,是无论兄长做得再好,也永远都不会有的。只因为他是长子,做得再出色,也是应该的。”
“我因这份独特的宠溺而高兴。享受着父母夸赞,偷瞄在一旁沉默的兄长,心中总是阴暗地窃喜,我于爹娘而言,是特别的。”
“直到有一日,我们一家出行游玩。我记得那个山谷湖如沉玉,开遍了杜鹃花,很漂亮。夏天很热,我想下湖游泳,爹娘不同意,我却没断了这个心思。于是拉上兄长,去个偏僻的小河游泳。”
“他大概是猜不到自己幼弟平日那些嫉妒他的小心思,也对我宠溺的很,事事让着我从着我。所以虽不愿,也挨不住的执拗,和我一起下水了。我们顺着河游着,水却越来越湍急,我沉浸在高兴中,丝毫未察觉到。直到了一处高低落差之地,水流突然快了起来,便要把我冲走,是兄长抓住了我的手。”
“他一手把握住岸边的岩石,一手拽着我。想他那时也不过十二三岁,没什么力气,不多时便撑不住了,和我一起被水流冲了下来。在这绝望的时候,我突然听到父亲母亲焦急的呼喊。一声坠入水中的噗通声,在近乎要窒息的空隙,我瞧见父亲向我们游过来。”
他苦笑,“人在濒死之际,恐惧之下心中什么都忘了,只记得自己在世间最在意的人。所以,当看到父亲出现的那一刻,我以为是心里盼着爹娘的声音被神明听见,得到怜悯,让他们来救我了。我一边扑腾着,一边期盼地伸出手,渴求父亲能像平常哄我时一般,拉住我的手。”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顿了顿恢复平静,才轻笑一声道:“可是他的目光却从未在我身上停留,而是径直游向离他更远的,令他平日最不苟言笑,严厉苛责的另一个儿子。”
严彧听着他的故事,心里不知为何,泛起层层涟漪。他扶在床沿上的手指动了动,却终是没有抬起,像从前那般,放在沈恒煜的头上。
“兄长被救上岸之后,父亲便立马下水救我,可我早已被湍急的水冲得没影了。我是在一里外的地方,被下游寻人的家仆救上来的。”
“这些都是我后来听说的,我昏迷了两天,醒来的时候,看见的是娘亲两日来哭红的眼睛,和守在床前一脸担忧的父亲和兄长。该是心中有愧吗,一向威严的父亲看到我睁眼的那刻,眼神头一次出现躲闪。可我却没有任何立场怨他们。如果可以的话,我相信他会舍弃自己的命来换我的。”
“不过我也自此明白。我从来不是特别的那个。无论多少次,当我和兄长被放在天平架上,我永远都不会是被选择的那一个。”
温热的湿意在严彧膝上蔓延,大红的喜服被泪水晕染成深色的暗红。
沈恒煜继续道:“意识到这一点后,我改掉了恃宠生娇的毛病。变得愈发乖巧懂事。好像也没有什么变化,我依旧事事追逐兄长的成绩,只是长大成熟了,没了幼稚的嫉妒心,因为我知晓,他有的成就和地位,我都会有的,即使会比他晚一步。”
“可遇见你,我却又阴暗幼稚起来了。”
他抓住严彧的手十指相扣,“偏偏是这晚一步……我嫉妒他,为什么可以那么早遇见你。名利地位晚一步来,没有任何区别。可是人心晚一步,便是一无所有。”
“一个人的心,如何能做到不偏不倚呢。他很优秀,你被他吸引是注定的事吧。先来的,又是触不到的月光,总该最忘怀不掉,割舍不了……”
“可他没有抓住你不是吗?他放弃了你!明明我们才是最般配契合的,如果我在那时遇见你,同窗之谊,竹马之好,你会喜欢上我的才对……为何偏偏我们的相遇,却要在那个不合时宜的节点,为何会让你遇到那般卑劣阴暗的我……”
哽咽声中掺杂着说不尽的遗憾。严彧杏眼中的泪光在隐忍之下不易察觉,看不出是动容还是恨意,他艰难维持着平静冷淡的面容,手指却抓紧了身下绣着鸳鸯的喜褥。
渐渐地,沈恒煜平静了下来,他起身抱紧严彧,伏在他肩头,柔声道:“彧儿,我从记事起,便一直在争抢。争抢那份特殊和独一无二。若人人都有,我的又有何不同。只可惜,无论如何费劲心思,却从来没有得到过。”
“所以,我从未想到过,有一天,你会在我与他之间,坚定的选择我。此时此刻,我真的觉得很幸福。原来,我是值得的,是可以被坚定选择的。原来我与你而言,也可以成为独一无二,不可割舍的……”他握住严彧拿着玉佩的手,“这个玉佩也是我唯此一份的,我想把我所有最珍贵的东西都送予你。“
沈恒煜在严彧额前落下珍重地一吻,他摩挲着严彧的脸,眼中是热烈的爱意和泪水:“谢谢你,我的挚爱,我的妻子,给我这一生最渴望而求不得的东西。谢谢你,能坚定地选择我……”
他的嘴角笑着,俊美殊艳的脸却不知不觉中越来越苍白。
唇角有些湿湿的,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先是滴答两声,沈恒煜低下头,看到严彧膝间洇湿成深红的喜服上,染上了鲜红的血迹,好像是从自己唇间淌出的。
他有些疑惑,手伸向因坦诚说出爱意而幸福勾起的嘴,摸到了一手鲜血。
五脏六腑因幸福而涌动的暖意霎时间被火辣的,几近刀搅的疼痛取代。身体内积郁的剧痛化作鲜血穿透胸腔,从口中涌出,由点滴流下到汹涌成血流如注。
精挑细选的喜服被自己吐出的鲜血污浊,梦寐以求的洞房染上难闻的血腥气。他和严彧的婚礼该是完美无缺的,此时这份美好被破坏掉,他皱了皱眉,潜意识里觉得十分难过可惜。
男人呆呆地看了眼眼前明艳如仙子的人,一身红衣,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美得不真实。那双杏眼同样在望着他,泪光烁烁,有些猩红。
冰冷,恨意。
还有什么,沈恒煜看不清了。
【作家想說的話:】
终于把小沈烤了。。。
暗黑番外:大沈黑化强制爱的瑟瑟脑洞 一发完(1500字)
第86章囚锁(破处 囚禁 揣崽崽 带球跑 始作俑者被认成拯救者)
严家倒台,严爹即日问斩。
小严因大沈暗中操作得以保住性命,锒铛入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