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1 / 1)

酸枣 吕新尧潘桂枝 2277 字 4个月前

现在他是为我来的吗?我仰望他。

我不愿意站起来,时隔好久,我才终于又在我哥面前耍赖。我赖在地上,直到他在我面前蹲下。我仍然仰望着他,攥着他的“身外物”,想看他身体里的东西。

“孟梨,害怕吗?”吕新尧不知道我为什么蹲着不起,他拉开我的外衣拉链,一边检查我的颈项、手腕,一边跟我说话,问我有没有被猴子抓伤。

“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吕新尧的动作顿了顿,那种微妙的感应在无言中又流淌在我和我哥之间。

一张火车票对吕新尧也许并不意味着什么,只是夹在钱夹里懒得丢,但却借给我一颗胆子。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哥,你想我吗?”

这话我反复思量了无数遍,在心里已经念得很流畅,但说出来仍然发颤。

吕新尧的目光朝我一睐,轻轻浅浅,不着痕迹地掠过去了,他什么也没说,从我手里拿过钥匙,但却拿不走钱夹,我紧紧地捏在手里,跟他抢。他几乎是笑了一下,被迫纵容,但他一笑,我的眼泪就平白无故地流了下来。

“我很想你。”他不说,没关系,我替他说,也替我自己说。

吕新尧向来不喜欢眼泪,每次我哭,他都熟极而流地擦掉。这一次他却没有――他要我哭给他看。不单要看,还要贴近看。

这样近的距离,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我乞求我哥:“你别送我‘回去’,哥,我不知道能不能再找到你了。”

“你不应该找我。”他说。

“哥,存钱罐里还有一张纸。你看见了吗?”没看见也没关系,我还记得纸上的字,我可以重新说给他听。反正那句话永远不会过期。

吕新尧的眼神有些变了,我清晰地看见,他脸上的平板淡漠出现了裂缝,而且那裂缝富有生命力,正在一寸一寸地长大,攻城略地。但他的眼睛里又有一条护城河。

“我看见了。还是因为喜欢我?”吕新尧嘴角牵了一下,我却感觉他不是在笑,笑容里怎么能有悲哀呢?

他说:“孟梨,你清醒一点。”

我不要什么清醒,我要重新回答上辈子留下的问题。

“你以前问我,离开你我是不是就活不了,”现在我告诉他,“其实离开你我也能活,可是不爱你我就活不了了。你能不能把爱情分给我一点?”

我看着我哥,两腿一软便跪在地上,我求他,泪眼婆娑、椎心泣血地。

“哥,你别走,我害怕。”

吕新尧忽然别开视线,然后他的头低下去,我看见他发顶的一个旋淹没在我的影子里,小小的、千丝万缕的旋涡,把神魂都吸卷进去。那一瞬间好像过得格外迟缓,更漏也不舍得滴了,答,答――拉长的几秒钟。

我猜我哥眼里的河决堤了,我不习惯这样,害怕水淹过他,于是对他说:“哥,你爬到我背上来。”

吕新尧没有动,他的肩膀颤动了一下。

“孟梨,我没有养好你。”声音低得不像话,他蹲在我面前,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有点红,不眨,就像动了情。我听见他说,他教坏了我。

我第一次在我哥身上察觉到“脆弱”,他没哭,鼻翼上却有一颗眼泪。

张不渝在离开一年之后,再次见到他,我们之间就仿佛隔了一层,抱一下都嫌古怪。我想我和吕新尧是隔了一层又一层,哪里都是陌生的,可我还敢亲他。

我想亲他!快!

我把自己贴了上去,搂住吕新尧的颈项,吻他的嘴唇,也重重地咬他。

……他一定会推开我。所以我搂紧他。

但是我猜错了,我永远不知道吕新尧在想什么、又会做什么,我熟悉的只是他的赝品。可眼前的,迢迢地来到我眼前的,是有血有肉的、真的吕新尧!

我敢亲他,他也敢用带血的嘴唇回应我。

我的眼前浮现出野味街上鲜血淋漓的场景:身首分离的蛇,蛇头吐着信子,在地上狠命地咬,咬……满地都是自己的血,冰凉,腥臭。蛇眼瞪着,射出凶光,死不瞑目。有种隐秘的、诡谲的情感在我胸中滚起,那血淋淋的景象深深地刺激了我。

这是一个血肉模糊的吻,情人之间是不会有的,恍惚间我幻想我们是歃血为盟。我们相依为命那么多年,如果有爱情,必须以血脉浇灌。

相濡以沫。相濡以沫!

我感到自己是一块龟裂的土地,我哥吻湿了我,我也吻他,我们互相汲取水分又互相消耗,在快要渴死的时候萌生溺亡的幻觉。

这……太像是梦了。满眼都是镜花水月,太容易碎了。我害怕。

我不怕那个男人,不怕邪教,不怕大圣,不怕猴子。我怕的是吕新尧。

我不怕他打断我的腿,也不怕他再踹我一次,但他要是再踹我一次,我怕我会爬回去――我怕的是这个,他亲我的时候我就想明白了,我肯定会爬回去。

38 见梨花初带夜月

吕新尧不是一个合格的哥哥。他说他教坏了我。

我觉得不对,大都好物不坚牢,好东西才会变坏,我本来就是个坏东西,我愿意被他教坏。

吕新尧知道他弟弟有毛病,但他不知道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了。――今晚我让他知道了,他还教我弥足深陷。

吕新尧没送我走,他带我去他那儿。

我又一次赖上了我哥,我跟在他身后,过马路、上楼梯,进到屋里。眼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但我却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难得的澄净和安宁,时间变成淋浴花洒里细细的水流,从乌黑的发丝间滴落下来,只是心跳仍然惴惴的,我怕我哥还会走,或者让我走。虽然我已经知道他的住处,虽然他替我洗了头。

一屋子迷离的雾,湿湿暖暖,飘漾着茉莉香味。

我听见我哥对我说,孟梨,我不知道怎么当你哥哥。

我从镜子里看我哥,他的手指穿过我的湿头发,一绺一绺用吹风机吹开。我最多只能看见我哥的下巴颏儿,喉结边一颗小小的痣,说话时会浮动。他说,他原以为,把一个小孩养大跟养大一只猫或一只狗没多大差别,只需要供我吃饭、上学,不让孙月眉把我送掉,就算是尽了哥哥的义务。

孙月眉和孟光辉都能做到的事情,我哥觉得他也可以。但吕新尧说:“……后来我发现,我好像还不如他们。”

他第一次告诉我这些事,我对我哥说:“你比他们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