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1 / 1)

酸枣 吕新尧潘桂枝 2343 字 4个月前

听说潘桂枝家的狗,是被一个肉包子药死的。――茄子干在我嘴里散发出奇异的味道时,我突然地想道。但我没有吐出来,男人鼓舞和赞许的目光让我既忐忑又侥幸。

他不像坏人。我在心里告诉自己。

对于当年的我来说,被拐卖的小孩、被药死的狗只存在于村里人的谈话里,跟我周围的现实仿佛隔了一层,那是一种介于真假之间的东西。我总以为它不会降临在我身上。我当时不知道,正是这种无邪的天真,常常将一个心怀侥幸的孩子置于危险的境地。

吕新尧也是个孩子,但他绝非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那时他正从孙月眉口中的“乌烟瘴气的地方”走回家,刚巧撞见了这一幕:他的便宜弟弟津津有味地嚼着陌生人给的食物。

这丢人的一幕一定给了我哥很深的刺激。

他明明不是孟光辉的亲儿子,却跟孟光辉一样暴力。他暴力地夺走了我手里的东西,往边上狠狠一丢,然后抓着我的手往旁边一扯,当着那个男人的面训斥我。

“给老子吐出来!”吕新尧生气的时候跟孟光辉很像,他像孟光辉一样自称“老子”。

已经晚了,茄子干太难嚼,我没咬两下,直接咽下去了。

但我哥当时的表情太可怕,我嗫嚅着不敢作声,于是我哥更愤怒了,他粗暴地捏着我的下巴,把我的嘴掰开了。看到我空空如也的嘴巴,他难以置信地愣了两秒钟。

两秒钟过后,他就从人变成了一条疯狗,他的手指顶开我的牙齿,直接挤进我的嘴里,那一刻我猛然明白了――他想把我咽下去的“好东西”抠出来。

那个扫大街的还在呢!

羞耻感让我冒出了一股大无畏的勇气,我不顾一切地咬了我哥的手。那时候我牙尖嘴利且不知轻重,不像后来给我哥口一样,能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一口下去我的嘴里就有了血腥味。

我哥抽了一口冷气,但他到底是我哥,没把我的攻击放在眼里,他只是用吃人般的眼神凶狠地瞪着我,手上的动作更加凶残了。

我毫无意外地被他折腾吐了。

我吐得眼泪都出来了,我哥像个胜利者一样冷冷地睨着我,然后以一种超过年龄的嚣张气焰威胁那个男人说:“再敢招惹他,老子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孟光辉说得没错,我哥他有种,他成功地灭了我的志气,又成功地长了自己的威风。

我哥手上流着血,是被我咬出来的,那些血进入我的齿缝里,也流到他的指甲缝里,又滴下来,掉在地上,那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被我哥威胁了,却半晌不敢吭气。

我哥就用流血的那只手抓起我的胳膊,把我拎回了家里。他在院子里训我,血迹未干的手捏着我的两腮,逼问我:“谁让你吃的?”

我不敢说话,我哥手上更用力,他瞪着我:“说!”

“……我、我自己。”我鼻子抽了一下。

“你是要饭的没吃过东西吗?”

我哥很少这样训我,我有些害怕,支吾着道歉说:“对不起……哥……”

“还有下次,你就滚出门要饭,不要回来。”他最后对我说。

我不敢抬起眼睛直视他,也不敢垂眼看他手上被我咬出来的血迹,这些血迹干涸之后在我哥手上留下一道疤。

我忘记了茄子干原本的味道,只记得我哥流着血的手重重地碾过我的牙齿和唇舌,给我留下满嘴血味。

12 第二道疤

孟光辉死后我开始攒钱,我把我哥给我的零用钱放进一个铁盒子里,藏在床底下,只有我哥知道。

这些钱是我和我哥的,如果有一天我们和孙月眉分家了,我要用它带我哥离开白雀荡。我一厢情愿地计划着这一天,我哥并不知情,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愿意跟我走。

事实证明床底下并不是一个可靠的地方,在我积攒了两年过后,有一天我发现铁盒里的钱不翼而飞。

我怀疑到了我的弟弟孙晏鸣头上。

孙晏鸣那时已经学会了走路,并且会用流着哈喇子的嘴巴说一些愚蠢的话。他经常穿着开裆裤在院里院外晃悠,孙月眉则端着饭碗跟在他身后,费尽唇舌哄骗他吃饭。

我的弟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孙月眉为了喂完一碗饭,常常被折腾得筋疲力尽,她想了许多办法,最常用的一种是捉迷藏。孙晏鸣藏起来,被找到才大发慈悲地张开嘴,让孙月眉塞一口饭。

当时孙晏鸣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混蛋,他顽劣的天性战胜了对吕新尧的畏惧,当吕新尧不在家时,他就像个小皇帝一样,摇头晃脑地四处巡视自己的领土。

我从屋里出来时,孙晏鸣正光溜溜地坐在他的澡盆里玩水,我直接问他:“孙晏鸣,你是不是动我东西了?”

孙晏鸣仰着脑袋朝我看了一会儿,突然手脚并用地在澡盆里舀水泼向我,同时大声叫嚷道:“我听不见!我听不见!”

我一直都不喜欢孙晏鸣,即使他的血脉里有一部分和我一样来自于孟光辉。他在牙牙学语的年纪第一次开口叫吕新尧“哥哥”时,我就知道我永远也不会喜欢这个弟弟。

他天生就是我哥的弟弟,即便吕新尧不喜欢他,他也能理直气壮地喊哥哥。但我只是个冒牌货。

我朝孙晏鸣走过去,他更激烈地踢水:“你不许过来!走开!不许过来!”

但我还是过去了。我把孙晏鸣从澡盆里拎起来,就像拎起一只油皮蛤蟆,然后逼问他:“你把我的钱藏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我不知道!”孙晏鸣倔强地反抗我。

我把他放在二楼的窗台上,威胁他说,如果他还不承认,我就把他丢下去,让他摔死。

这场景成功地吓到了孙晏鸣,我没出息的怂包弟弟开始哇哇大哭起来,两只手紧紧地抓着我的衣服,一动也不敢动。

他的哭声招来了孙月眉。

孙月眉从厨房里冲上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把菜刀。

她惊恐而愤怒地瞪着我,从她的眼神中我看出来,孙月眉想要把我千刀万剐,但是她投鼠忌器,因为她的心肝宝贝孙晏鸣还在我手里。

“孟梨!你干什么!”孙月眉手里的菜刀和她尖锐的嗓音一样抖动着。

如果孙晏鸣拿了我的钱,孙月眉一定和他是一伙的。我对她说:“你们偷了我的钱。”

孙月眉防备地盯着我和孙晏鸣,眼睛狠狠地剜我:“你有什么钱?你赚了一分钱吗?”

“我哥的钱。”我说。

“谁是你哥!那是我儿子!鸣鸣的哥哥!”孙月眉愤怒地纠正我,“你妈早死啦,谁给你生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