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1 / 1)

赵渊不敢置信,他不信真的有人能廉正如此,更不愿承认自己错杀忠良。

他是天子,天子要杀谁从不需要理由,天子更不可能错。

所以错的只能是戚时靖。

于是,没过多久,东厂带着戚家谋逆的“证据”返回长陵。

天子震怒,从此,戚家成为大历不可言之于口的禁忌,无人敢提靖北王一家姓名,无人敢为他们立碑,无人敢供香火祭拜。

广垣宫的门再一次打开了。

大片大片的光倾泻下来,扫开半室阴霾。

赵韵书一身孝服,头戴白花,疾步走了进来。

她手中拿着厚厚一沓信件,此刻尽数扔在赵渊脚下。

赵渊一眼便认出那是什么东西,那是当年他让东厂伪造的,戚时靖通敌的证据。

这些证据后来被写入奏章,上呈皇帝,之后随信一同存放在东厂禁地之中。

“秦芳若。”赵韵书一脚将秦芳若踩在脚下,“父皇护不了你了,不如自己招了,我让你死个痛快。”

秦芳若早已泪流满面,他期期艾艾看着赵渊,再看看这满室文武大臣,终于认清属于赵渊的时代已经结束了。他合上眼,浑身颤抖不休,抱着赵韵书的脚说:“我这一辈子,天子脚下行走,为奴为婢,从没有过自己的选择。皇上要戚家的命,我若不做亦会有别人替他做,但我做了才能往上爬。”

“你站在十万人的尸体上走到今天,倒也睡得安稳?”赵韵书哼笑一声,对樊熹说,“押入大理寺,听候发落。”

大势已去,赵渊颓然坐在地上,他这一生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可到头来,身边却是众叛亲离。

“父皇。”赵韵书走上前来,蹲在赵渊面前,抬手将他挂在脸上的白发撩开,“你想听听万民的声音吗?”

随她话音而落,广垣宫门窗悉数打开。

赵渊目之所及之处,全是跪地俯首的百姓。

他们目光坚定,整齐高呼着同一句话:“请皇上收回成命,下旨重审靖北王谋逆旧案!”

不绝之音贯彻于耳,回荡在长陵各处。

赵渊怔忪片刻,恍惚间似乎看到多年以前,自己也曾有这么多真心信服他的民众。那时他身边有两员虎将,人人都说他赵渊是天子之相,日后必承大统。他还记得,当年与戚时靖月下酌酒,对方诚恳的对他说:“王爷,您只管向前走,什么都不用考虑,我和霍城永远是你的后背。”

赵渊凄然笑了起来,在那些正义声中,看向林霰,问道:“雪吟是怎么死的?”

林霰摊开手心,手中握有一枚狼头玄铁戒。他轻轻转动戒指,将它戴上自己的食指,冷声道:“你在决定送那五百万石粮食的一刻起,就没考虑过我娘要怎么活,现在又何必假惺惺?陛下,你的这份情太轻贱了,连狗,都不屑要。”

说完,林霰站直身体,手掌抚过衣衫,有条不紊地整理着衣物。

他似乎在借这样的动作迅速恢复平静,然后不急不慢地说:“王爷,戚氏旧案重审一事,您有什么意见?”

赵冉张开口,因为嗓音过于沙哑,第一次没能发出声音。他清了清嗓子,看了赵渊一眼,说道:“本王以摄政王之名,宣布继续重审旧案。南林侯主审,大理寺协同,尽快为靖北军平反。”

林霰双手垂落,深深躬下腰:“靖北军上下,谢王爷成全。”

殿外阳光正好,林霰没走几步便被跟出来的赵韵书喊住。

“庭霜。”赵韵书用乞求的目光看着林霰,问道,“庭晔走的时候,痛不痛苦?”

戚庭霜深深吸一口气,眼前闪过被乱箭穿透身体还不肯倒下的兄长。

他摇了摇头,尽量坦然地回答:“不,没什么痛苦。”

赵韵书笑了一声。

林霰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他终于等来了这一天,悬吊了十年的一口气,也彻底松了出去。

跪在外面的百姓突然慌乱地伸出手,林霰听见一声声充满敬畏的“二公子”,内心觉得很不真实。他仿佛回到了十年以前,看见已然陌生的,只存在于旧梦之中还算明朗的自己。

他在那样的梦里重重倒了下去,继而被无数双伸出来的手稳稳托住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霍松声刚过边境线,边关守卫就拦住了他的马。

“将军!”

霍松声猛提缰绳,马蹄高高扬起,差点没勒住从人身上碾过去。

这动作实在危险,霍松声不禁火道:“讲不出个正事,就让你去骑兵营里做马夫。”

那守卫被骂了还一脸激荡,扑通跪倒在黄沙地上,皴裂的手掌从怀里摸出一块灰色绸布:“将军!长陵下令重审靖北王旧案!公示书刚到边境……”

话还没说完,守卫手心一空,东西已经被霍松声截了胡。

霍松声几乎是跌撞着翻下马的,落地时差点没站稳,险些摔了个跟头。

公示书雪白颜色,经一路辗转,已经变成灰蒙蒙一片。

可这并不妨碍霍松声看清上面的内容,随霍松声一道去回讫的将士纷纷下马,簇拥着围上来,都想看看公示书上写了什么。

霍松声嫌他们挡光,左右拨开人,走到敞亮地方。他逐字阅读,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看着看着眼圈便红了,连喉结都在发颤。

“他做到了……”霍松声手指揪紧,难以言说此刻心情,他比谁都清楚这张公示书来的有多不容易,也比谁都清楚林霰为了等这一天付出了多少。

就是这么薄薄的一块布,几乎耗尽了林霰的生命。

他忽然很想很想林霰,想见他,想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有什么感受,煎熬了这么多年,现在有没有好过一点,以后能不能开心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