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瑶没有出声,宋时清自然不好抢先于他,也便保持了沉默。
而谢不敏却似全然未觉气氛的尴尬但凡有些政治素养之人,都应知晓永安王与太子伴读不可能利益一致。
在各人皆有所藏私的情况下,谢不敏抛出这样的问题,如同激化矛盾。
谢不敏那白皙如玉的双手轻轻交叠搭在一起,于这沉静的氛围里,他上下轻点着头。
他以极为稳定且规律的频率进行着这一动作,点头的幅度也细微至极,恰似一片绿叶落下一只瓢虫后微微颤动的叶尖,灵动之态难以言喻。
当这上下轻点的次数达到特定数值时,谢不敏的动作戛然而止,仿佛时间也在这一刻凝固。
接着,谢不敏欲言又止:“你们不想问么?那……”
话语却陡然中断。
半晌的静谧过后,他的唇角如春风拂过般轻轻上扬,眼尾也微微弯起,露出一抹轻松纯净得如同山间清泉般的笑容,随后询问道:“那我随便说一个,可好?”
“……”顾瑶双手抱臂,“你说。”
谢不敏不紧不慢地开口:“完成赏花宴悬赏的花魁,会获得成为‘白娘子’的机会。”
这句话如石破天惊。
谢不敏巧妙地暗示了“白娘子”仅仅是一个神秘的身份象征,而非具体的某个人;而且,也基本上将“江月没死”这四个如惊雷般的字明晃晃地摆在了台面上。
顾瑶心中忐忑。
他不敢确定宋时清是否已然意识到了这一点,甚至不清楚这件事情究竟是否在皇兄的掌控范围之内。
无论如何,顾瑶决然地选择装傻到底,疑惑道:“什么?”
顾瑶满脸震惊,犹如遭受晴天霹雳一般霍然站起身来:“竟然是这样?!”
接着,他迅速转过头对着宋时清,继续卖力地装出震惊无比的模样,问道:“白娘子是什么?赏花宴悬赏又是什么?花魁江月不是死了吗?”
他的表演夸张而拙劣,让谢不敏的话仿佛说了跟没说一样。
宋时清面色淡然从容,尽显礼貌谦和之态。
观人如照镜。顾瑶无法从宋时清那里看出自己的表演效果。
他又面不改色地缓缓落座,痛心疾首地说道:“事情真是越来越复杂了,你们给我闹出的烂摊子啊!快把王铮叫来!”
一时半会儿,王铮怎么可能从族人那边抽身。
顾瑶不过是趁机摆出了赶客的姿态,还让自己显得对谢不敏给出的信息毫不在乎。
借此,顾瑶希望宋时清能够抓紧机会,立刻马上现在就把谢不敏带走!
果不其然,宋时清从善如流地接下了顾瑶的戏。
“原来如此,郎君给出了很关键的信息,只是,还有一事……”
宋时清含笑起身,襟袖齐整,自然而然地接近了谢不敏。
他挽袖展手,示意谢不敏同行:“常言道,江湖所求,不过‘利’字也。夫凡人之性,见利莫能勿就,见害莫能勿避……”
他们说着话远去了。
等侍从重新合上门扉,顾瑶才算是松了口气。
还好宋时清不怕谢不敏,还好他把人带走了……
他真有点担心谢不敏赖在自己这里。
呵呵,他怕自己色心大发,也怕色心大发之后被这个神经病死死缠上。
顾瑶在房间里晃,打了一段拳法活络活络经骨,期间送来了一些卷宗。
等它们刚好叠到一个顾瑶无法无视的高度时,他一个收拳,老实去批改审核了。
我勒个大废话啊!
不过动动脑子也挺好。
顾瑶通过卷宗简单过了一遍附近的情况:秦淮岸乃是个极其繁华的交界处,此处各方势力盘根错节。
主要势力以商行为网络,看似各自受到民间和官方的管束,然而实际上,“谁都能管等于没人管”。
正是因为官方权利分割太过琐碎,那些看似普通的商行背后,往往隐藏着江湖门派的影子。朝廷的力量虽也有所渗透,但在这错综复杂的局势中,却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秦淮岸或明或暗地自己有着一套商业网络,三教九流各成帮派。而朝廷官员们在面对这些暗潮涌动时,常会束手无策。
乃至武力管辖,也最多到沿岸的部分控制成本过高,并不会涉及岛屿坞坊。
自从宋时清和顾瑶提过武林大会后,顾瑶就有了解过相关的信息。
武林大会、武林盟,更像是官方承认的“江湖”。这部分的江湖势力被允许在明面上活动,可以通过朝廷机构获得法律支持。
能登上武林盟的江湖势力,基本上属于曾经在小周国建立中“懂事”的那部分。
而后,又加上了一些大而不倒的、明面顺服的势力。
但武林盟的版图范围仍然以江浙、淮南、蜀州为主,对于同样非门阀势力的西及西北部,并无太多收录,例如日月神教总坛。
一些灰色地带并不显赫的组织,乃至松散的非组织性的帮派,也不可能加入其中,譬如秦淮白娘子。
在这样的基础上,江湖必然保留着原来的规矩,以及,原来的会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