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瑶没忍住,伸出手,摸了摸谢不敏的头顶。

他好白啊,模样也俊俏,轮廓却是有些锋利的,眼尾颜色浓烈,不深不浅的乌青黑眼圈几分阴郁。

或者说蔫巴巴的,偏偏又不太明显,五官上瞧着就是人间正道,清风容正,斩剑轻锋,努力地绽放自己蔫巴巴的光芒。

平时不仔细看,很容易被他一板一眼的气质冲淡。

顾瑶又没忍住,用指腹抚摸了一下他的眼尾,便如同在水面上点起了粉红的涟漪,让谢不敏的面容一点点涨红。

捧着荷包的手可怜巴巴地攥紧,他垂下眼,轻轻吸了吸气,鼻翼微颤:“……你不高兴了吗?”

顾瑶收回手。

他笑道:“没有生气,送你的就随便你吧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谢不敏眨巴眨巴眼,把荷包重新挂在了腰间:“你就是你呀,我认得出来的。”

顾瑶一时不知道是他在哄骗小孩还是小孩在哄骗他,反正就是在人眼巴巴的目光下,又晕乎乎地送出了些东西,然后美滋滋地回了馆。

回馆前还吩咐仆役把那些“大人”们写的诗文送到自己桌上,还让幕僚作了序,送书坊里自费印刷出版。

顾瑶蛮是兴味儿地读完了这些或是暗中自荐或是阴阳怪气或是随性敷衍的文章,自己也转了转手上没蘸墨的笔,开始写文了。

按照他的记忆,经过前面几章的铺垫,差不多就是顾晨落水的时候了。

那段时间母后刚刚产下一子,长乐公主十分闷闷不乐。

她性子粘人,最不喜欢别人跟她争夺母后的注意力,现在知道了自己有个弟弟,几乎快要郁闷死了。

顾瑶记得,那时候她天天缠着顾丹,要太子皇兄帮自己想办法,把那个所谓的弟弟或者妹妹“解决”了。

小顾丹:“……”

长乐公主泪汪汪:“皇兄,那可是我们的一生之敌!你就不怕它跟我们争宠吗?”

太子殿下沉默片刻,冷淡道:“孤不知道该如何解决,也不怕。不然你也不会出生了。”

顾瑶心碎了,大哭,嚎啕大哭,嚷嚷着臭软软有了弟弟妹妹就不爱酸酸了。

她哭着跑走,一个月没有理顾丹。

“我那时候还是不太聪明。”

顾瑶一边写字一边心中评价:“不理人不会有太大的功效,反而只会把亲近之人推开。理想方式应该是在顾丹面前卖惨,他吃软不吃硬。”

然后,顾瑶照例跟盛阳怼,盛阳比她大了个四五岁,欺负她跟玩似的。

顾瑶从小就鬼精,擅长柿子挑软的捏,故意讲了几句阴阳怪气的话,把盛阳旁边的顾晨惹火了。

两人同年同月同日生,互相看不顺眼,平时打打闹闹十分正常,最后一般是两个人挂彩然后一起哭。

加上是在演武场,也没有人拦,盛阳在那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鼓舞士气,说好好好晋顺打她右脸,然后又叫喊着长乐快踢他下面!

闲华无奈地说:“不要打了啦……”

毕竟你们这样是打不残人的。

后来晋顺落入下风,开溜,跑路贼快,冲到了璇华楼旁边做鬼脸。

顾瑶冲上去,然后一推一搡又跳又蹦,一击不成,从护栏上飞跃进潭水里。

顾瑶觉得那时候可真倒霉。

第一次在永安世界是被顾晨借力推出去的;第二次就是莫名其妙,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分明已经格外注意了,偏偏还是掉了出去。

她依稀还记得顾晨错愕的表情,然后就是彻骨冰寒,和几声“四皇子把公主推下水了”的尖叫。

顾瑶在手稿上划了一条横线,把上面的内容划掉。

他用更优美的词藻详细地写了一下长乐怎么吊打晋顺王,然后精准地把结尾卡在宫女尖叫“四皇子把公主推下水了!”这里。

哎,我真是越来越熟练了呀。

顾瑶搁置笔,朝磨墨的书童处看了眼,却见来人衣着光鲜风流,满眼笑意,慢条斯理地替他磨着墨。

第一次替别人磨墨,王铮小拇指上沾到了点墨水。

他眼眸向下一瞥,眉眼弯弯:“这个我记得!可把我吓了一跳,那时候是要救你的,结果你自己慢悠悠地游回来了。”

顾瑶矜持道:“虞娘说过了,在宫里活就得会游泳用银箸。”

王铮在仆役的侍候下洗了洗手,用白锻擦拭干净:“说到那次,我比较意外,太子殿下知道四皇子推了你之后,居然直接把他扔下水了。”

顾瑶想到往事,略有些惆怅:“你不觉得不值得吗?父皇差点因为这件事废后废太子。”

王铮笑道:“当时是那么觉得,又羡慕你们兄弟感情好,心道天家也不似他们叮嘱的那般尔虞我诈。”

顾瑶摆了摆手,挥退下人。

他将手稿放好,低声说:“……你会不会觉得我太恶毒。其实,我很庆幸那时候,我那个便宜弟弟死得早。”

正是因为他的早夭,让父皇愧疚,歇了废后废太子的念头,也让母后有了借丧子之痛卖惨干涉前朝政治的机会。

他每次想到这件事,只会觉得幸运,而不会觉得遗憾。

王铮双手一摊:“我是独子。  ”

顾瑶瞅瞅他,忽然想起他府里的那位,感慨道:“但如果是李华死了,李婷会包下天都整整一个月的烟火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