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连城细看才发现,他一身蓝衣,上面皆是酒痕点点,入怀那刻嶙峋瘦骨也磕得他生痛,不悦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李登宵步子一停,勉强转过身来,压低了声音作答,说:「草民李登宵,因罪被拘。」
李连城冷声道:「你所犯何罪?」
李登宵惨然答道:「草民亦不知所犯何罪。」
李连城脸上不动声色,看了他半晌,才道:「原来是无罪之人,我放你出宫,你今日便走吧。」
李登宵闻言大震,也不知是悲是喜,稍一犹豫,就转身回屋,想收拾行囊。
未走几步,颈边突然微微一寒,李连城在他转身之际拔出佩剑,横在李登宵颈边。
李连城厉声喝道:「你究竟是谁?见我而不跪,绝非草民,因罪受拘,为何拘在後宫?」
李连城见李登宵面露凄苦之色,心下突然一软,放低了声音问道:「我是不是……认识你?」
小琉取了羹汤,匆匆赶回,陡然间看见李连城拔剑相向,只以为他要拿自家主子问罪,情急之下大喊一声:「三爷!」
听到她喊得那声「三爷」,李登宵面色惨白。
李连城疑惑地侧身看著她,问:「你说什麽?」
小琉看见李登宵面色不对,这才记起那人失忆之事,急忙下跪掩饰道:「主子在家排行第三……」
李连城打断她,说:「不,你刚才说自己叫李登宵……」
李连城看著两人面色苍白,犹豫一下,在身旁女子耳边说些什麽,那女子便高高兴兴地拿著风筝自去了。
李连城这才回过头,仔细打量两人一番,笑道:「你叫李登宵,我记得他们说我那三哥,似乎也叫,李登宵?」
小琉勉强道:「皇上,三王爷早在两年前就得了急病……」
李连城轻声道:「欺君之罪你已犯了两回。」
小琉闻言,低头不语。
李连城看著李登宵,目光渐渐转暖,低低地说:「你来告诉我,我只问你。」
李连城见李登宵闭口不答,更加放柔声音,说:「是不是我从前见你屡立战功,怕你不利於我,所以才将你拘禁在此?」
李登宵抬头看了他一眼,心下犹豫,心想,我如何知道缘故?又想,指不定便是为此。
李连城只当他默认,伸手持了李登宵右手,四指搭在他脉门处,良久,方道:「果然如此,你身中醉梦三千,丹田处空空荡荡。」
叹了口气,才笑道:「听人说,你从前辅佐的是二哥,可是真有反我之心?」
李登宵恨道:「不敢。」
李连城闻言一笑,那笑容里并无往日常见的戏谑、嘲讽、轻视,如同水暖花开、大雪初融,见之心动。
这人笑道:「说起来倒是我负你了。」
李登宵如坐针毡,仍耐著性子回道:「庙堂之上,原无亲情可言。皇上防微杜渐,无可厚非,何来负不负的?」
李连城笑道:「听你的话,却像是在抱怨。」
他说著向院中一窥,见庭院中甚是简陋,蓬门蔽户,说道:「这样的房子倒是委屈三哥了。」
李登宵乍闻这「三哥」二字,浑身一怔。
第三章(中)
恍惚间记起李连城往日枕榻间的戏谑之语,又彷佛听到更久之前,当时自己意气风发,和李凌云比肩而立,自己的四弟,如粉雕玉琢一般、却衣衫褴褛,一双点漆般的眼睛骨碌碌地转著,软软地喊自己,三哥。
往日种种,如在眼前。
李连城见李登宵一脸徬徨,笑道:「三哥在想些什麽?过些日子,我就叫他们送些家什来,好生侍候。说起来宫中之人都不知道三哥尚在人世……」
他顿了顿,忽然轻笑起来:「不过,看三哥的模样,似乎并不想他们知道?」
李登宵苦笑著应了一声:「我这副样子,不过是让他们笑话罢了。」
李连城看著李登宵眉间苦涩,心中微微一动,用手背替他拭了拭鬓角:「我改日再来拜访三哥。」
见李登宵後退半步,李连城只是展颜笑道:「若我查明你真无谋反之心,便把解药给你。那时,你就不会再皱著眉头了吧。登宵,李登宵……对吗?」
送走李连城,两人皆心乱如麻,李登宵按著自己鬓角,那一弹指的光景,自己彷佛被火焰烧灼,至今犹有馀温。
新的家什很快就送到了,虽无金玉镶饰、雕金描银,但一桌一椅,都别具匠心。
矮矮一张茶桌,用完整的树根雕成,顺著木纹,明暗相间,雕刻了灵芝、牡丹、百鸟、如意、福寿,翎毛亦清晰可辨,桌面几经打磨,平滑如镜;文房四宝,宣纸端砚、徽墨湖笔,亦为上品。
四下更换已毕,仍有几个太监将一物送至院口,搬至屋中一看,竟是一素色屏风,未著一笔,未提一字。
屋内由堂至卧,畅通可见,正需一物来遮挡。
小琉挪了半天,仍不满意,最後只得将屏风横在桌床之间,透过屏风看景,隐隐约约,引人遐思。
待一切安顿妥当,两人都弄得灰头土脸,对视一眼,彼此取笑一番,就各自歇下了。
李连城入夜後方来,也不敲门示意,大大方方地登堂入室,见李登宵从床上坐起,只是摆摆手,叫他自去休憩。
李登宵忍不住问了声:「皇上这是?」
李连城笑著指指那道屏风,说:「惨白的一张屏风,你也不嫌难看?」
李登宵愕然半晌,不禁追问一句:「皇上会丹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