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凌云慢慢收了脸上疯笑,慢慢溢出的是透到骨子里的悲伤:「好个死者难回!好个祖上基业!你们倒好,痛痛快快地走了,只留下我一人登宵,你不是说要回来喝了这罈酒的吗,你怎麽抛下我走了,难道你忘了?」
李凌云微闭了眼睛,隐约还听到那个高亢的声音在耳边喊著哥!你放心……那罈酒归我了,它跑不掉的!隐隐约约,萦绕耳间。
李凌云微微握紧双拳,大步往回走去,从行囊中找出一个白色细瓷的酒罈,抱在怀中,走到众人之前,面朝著宣州方向,大力的撕下了罈口封皮。
瞬间,便是一阵浓郁到了极至的酒香蔓延而出。那酒香像是最辉煌的岁月、最灿烂的拔剑、最疯狂的奔跑、最酣畅的宿醉、最缠绵的拥抱……一如最热烈的爱情生死依偎,生死相随。
这酒名叫红尘醉。三千红尘纷纷扰扰,争念不止,欲念还休,有几人能有一次酣畅淋漓的大醉,酣畅淋漓的连这红尘都能为之而醉?
李凌云微合了双眼,眼角隐约有泪痕,他将酒罈缓缓倾斜,那一股浓郁的味道,就随著清冽的酒水流向地底,濡湿一片泥土。
酒香,浓郁到了骨子里,香到了骨子里,闻者欲醉。
香飘十里,经久不绝。
登宵,你醉了吗?
全文完
番外-现世
浴室里一阵哗哗的水声。
一个年轻的男子半坐在卧室里,背靠在床头,一只腿踩在地板的毛毯上,一只脚随意的搭在床上,膝盖上一台笔记本,两只手灵活的操纵著,十指修长白皙。那男子後颈和两鬓的头发略长,其他半长的头发随意的垂著,带著金丝眼睛,眉目俊美,笔划难描。
卧房的光线有些昏暗,笔记本的光微微的打在那男子的脸上,淡淡的蒙了一层清辉,说不清的味道蕴藉流淌。不久,浴室里水声停了,又一会,那扇卧室浴室之间的磨砂门被缓缓推开,另一个年龄比起来略大些的男子走了出来。
他只穿著一条有些破破烂烂的低腰浅色牛仔裤,露出自然消瘦下去的腰线,身上的水还没有擦乾,顺著腹肌的线条缓缓流著,那男子手上随意的扯了一条毛巾,坐在床边,背对著那年轻的男子,自顾自的擦拭他的头发。
“三哥。洗完了……?”那年轻的男子一边摆弄手中的笔记本,头也不抬,随口问著。
那年长些的男子应了一身,扫了一眼他的弟弟,总觉得这个祸害带眼镜的时候显得特别温柔,他一边应著一边站了起来,赤脚走在柔软的长毛地毯上,把擦完的毛巾随手丢进浴室,问著:“怎麽不开灯,不怕近视加深吗?”
他哥哥皱著眉头,想起当时忍不住去摸这个弟弟嘴的时候,那个小婴儿突然张开嘴,含住了他的手指,两只眼睛闪亮闪亮的看著他,手指的热热的温度一直传到心里,当时就有些心跳加速的徵兆。说是一见锺情,只怕也差不远了。他在连城头上宠溺的打了一下,说:“你小时候特别可爱,像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天天都要我来抱,哪里像现在这个样子……”
连城听了这话,半直起身子,凑过去在他三哥嘴上吻了一下,笑著说:“三哥你小时候也特别可爱,我看到的时候,眼都直了……”
那年长些的男子听了这话,微微簇了眉,心想初生的婴儿那里记得了事,只当他胡说,可被连城轻轻一吻,心里不知道为什麽,也是一阵感动。
两人无语的对视了一会,终於紧紧握起双手,十指紧扣,男子认真的看著自家弟弟,伸手将窗帘彻底拉拢了,说:“睡吧,明早还要早起。”
连城认真的在黑暗中辨别著身边的人。
有些事情,十年,百年,千年,都是不能忘,不会忘的。
找到你,然後抓住你。
室内一片寂静,黑暗中,两手相牵,抵足而眠,一夜无梦,直至天明。
─END─
番外-尽余杯
番外 尽馀杯
夜半时分,忽然降下一场鹅毛大雪,男孩清晨推门的时候,费了半天的力气,才把那道木门推开,堵在门後的积雪簌簌地扫向一边,露出外面白茫茫一片的校场,两侧草垛在一场夜雪过後都变了颜色。
他费力地跨过门槛,在齐膝高的积雪里大步走著,一路来到兵器架前,用力地摇晃起木架,把积雪抖落,冻得通红的手在袖筒里暖了一会儿,又继续拍著箭靶上的残雪。
男孩忙活了半天,才停下来喘息一会儿,嘴里不时地呼出白气,抬眼望去,大雪初霁,日头无遮无掩地挂著,空旷的校场上,满目银白,晃花了人眼。
无边无垠的积雪中,他走过的那道足迹还留在那里。
男孩往冻红的手上呼口暖气,用力搓了搓,回过头张望一阵,绕著兵器架踱了几步,嘴里不断地呵出白气,架子上插著枪、戟、棍、钂、大刀、长斧,另有各式钺、铖、短刀、匕首、剑、金钩裹在牛皮鞘子里,悬在架上,只露出手柄。
他转到木架後,拔出一把匕首,用的力气大了些,木架上的兵器登时摇晃起来,钢刃上寒芒交错,比茫茫雪色还冷上三分。
男孩正怔忡著,忽然从晃动的兵器间,看到一个人的身影,那少年比他年长四、五岁,发如墨染,在脑後胡乱束成一股,一身蓝色长袍,巴掌宽的白银滚边腰带紧紧勒著腰身,似乎并不怕冷,踏著雪走到校场中间。
男孩这才看清他腰带上插著一把长剑,他走一步,剑上的佩玉长剑穗就晃一晃,多看几眼,就情不自禁地从兵器架後绕出来,没等上前,校场入口已陆陆续续来了人。
为首的是李凌云,领著几个亲信,看见男孩,只是一笑:「四弟也在。」说罢,就转身指挥亲信铲起雪来。
约莫一顿饭的工夫,校场上已清扫出一块空地。左右人已经到齐,放眼一望,摩拳擦掌的大多是和李连城年纪相当的毛头小子。
场边铜锣一响,就两人一组在场上比试起拳脚。
李连城的对手比他高大得多,在场上没几拳他就败下阵来,整装再战,又被打得鼻青脸肿。气喘吁吁地一抬头,忽然看见那个蓝衫少年还站在场边,双手抱在胸前,宝剑斜挂,一双亮如星子的眼睛漫不经心地在他身上掠过。
李连城心里一阵惶然,好不容易挣坐起来,场边铜锣又起,第一轮比试胜负已定。
见身边的人都一哄四散,李连城也挤到铜盆前,用手掬一把清水,把脸上灰尘洗了。接下来长短兵器、骑射比完,仍是连连惨败。
正呆坐场边的时候,忽然听见李凌云轻声道:「你要下场?」
李连城情不自禁地跟著声音看去,只见之前的那个少年已走到场边,把长剑挂在兵器架上,换了一条木棍,踩著垒起的沙袋跃入场中。
李凌云令旗一挥,几十个愣头青都聚到场边,那蓝衫少年将长棍背在身後,绕著校场走了半圈,忽然长棍一指,点著先前与李连城第一轮比试的人道:「你,下来!」
那男孩倒也痛快,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柄单刀,一跳下场,少年长棒一伸就在他手上轻巧一敲,男孩一声惊呼,单刀已掉落在地,慌忙捡起来,刚用双手握牢,少年长棍便压在刀刃上,左手握住棍把猛地一送,戳中男孩上臂。
男孩吃痛往後退了三、四步,抡刀再上的时候,棍身已穿过刀背上的铜环,轻轻一撩,单刀就脱手飞出。
男孩捂著上臂,正要抱拳认输的时候,忽然听见蓝衫少年道:「再来。」
咬牙刚挥出一拳,长棍已拍在手肘上,登时痛呼一声,收回手去。
李连城看得眼睛发亮,站在人群中,一个劲儿地跟著叫好。男孩正要再上的时候,那一条长棍已闪电般地拍在肩、臂、腿弯上,力劲短促,又是一扫,落在腰间,见那男孩站立不稳,这才再度将长棍负在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