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1)

那眼底揉着星光,闪烁之间,端的是动人。

阮霰眉梢漠然一挑,“哦”了声后,手指隔空轻勾,拎住空了的三个酒坛,提步转身。

“公子似乎过于无情了些。”乐师望着他的背影,低低笑了声。

却是倏尔间人已去林已空,唯余流风回转,沙沙叶声作响。

“大人,你作何吹笛子给他听?”一道身影落在乐师身旁,循着阮霰离去方向遥望。

乐师收敛眼底笑意,将横笛重重往身侧少年额前一敲:“你忘了?圣书上说,我南下所遇第一个神魂不全之人,便是那个命中注定要同我成亲之人。”

“他、他神魂不全?这样说来,他便是夫人――哦不,未来夫人!”少年惊得跳起来。

乐师轻挑眉梢,望向金陵的目光,意味深长。

*

子时将至,秦淮河畔的喧嚣终于有所消退,东西两街夜市渐趋冷清,阮霰缓步走在金陵城中,欲寻一处能够堆放空酒坛的地方。

竹林深处偶遇乐者,于阮霰而言,算不得什么要紧插曲。他已在此世间消失百年,这回出去,还特意戴了张假脸,便是曾经的生死之仇,都不会那么快找上门来。

那人约莫只是一个路过的、或许与他有过牵连、但无关紧要的修行者。

如是想着,阮霰将手里的空酒坛置于一处街角,以方便明日的清扫之人,熟料转身之后,撞见两个半醉的少女相携走来。

显而易见,是两个修行者,且其中之一境界不低。她们同阮霰擦身而过,所行方向,竟也与他要去的地方相同。这还不算完,更有恨恨话语入耳――

一人愤愤不平道:“镜雪里的那位春山刀,已是百年前的人,重伤不愈甚久。这样的人,竟来抢小辈的名头,害得小姐名次滑落至十三,姓名无缘登上美人榜,真真是不要脸至极!”

另一人接话,语气咬牙切齿:“若论武艺,便也作罢,偏偏是容貌――我倒要寻个机会仔细瞧一瞧,那阮雪归,到底是多好看,能把我阮秋荷生生给挤下去!”

第四章 空庭幽兰

阮霰回到镜雪里。

本该空寂旷寥的庭院,一人一犬凛然对峙,气氛剑拔弩张,压抑至极。

阿七弓着脊背,前足微屈,两眼瞪如铜铃,低吼不断自喉间传出,仿佛下一瞬,便要猛扑过去;阮东林站在三丈之外,双目淬寒,元力流转周身,右手沉按剑柄,随时有拔剑出鞘可能。

察觉到阮霰归来,阮东林冷笑一声:“你倒是养了一条好狗。”

阮霰凉幽幽掀起眼皮,平静走到阿七身旁,“它如何,毋需你置喙。”

阮东林上下打量一番阮霰,流溢周身的元力不减反增,庭院中宵风霎时灭去,花影叶影星影凝滞无间,凛寒更幽。

“看起来,你已去祭典过你母亲。”阮东林道。

“既然派了青冥落的刺客跟着我,这些事,便不消拿来问。”阮霰目光依旧,轻淡至极,丝毫不为阮东林外放的威压所动。

阮东林居于上位多年,何曾被这般顶撞过,当即拂袖,寒声道:“阮霰,这是你同我说话的语气?”

“哦?我却不知我语气如何了。”阮霰垂下眼皮,“你不能既打散一个人的三魂、利用他毫无生气的躯壳为自己谋利,又要求那个人待你如从前那般恭敬顺从。”

“三魂尽散,还能从湖底出来,倒是我小瞧了你……”阮东林道。

阮霰打断他:“有话直说。”

“呵,那我便直言了。”阮东林微微仰首,冷眸如刀紧盯阮霰,“神刀刀鞘在你体内,通过阵法,刀鞘上残留的神力能唤醒我族圣器,佑我阮氏永世兴盛,所以,我要你回去镜湖底下,坐回阵法中去。这是你的――宿命。”

闻得此言,阮霰眉梢轻挑,缓慢抬眸,看向阮东林那瞬,寒风乍起。素白衣袂翻飞,银雪般的长发起落,沛然元气若涟漪四散,起荡虚空,凛然往阮东林拂去。

“不太对得住,湖底的阵法被我顺手给毁了,即便我回去,圣器也无法被唤醒,更无法为你阮家提供灵气。”阮霰淡淡道。

阮东林改换姿势,负手而立,看似沉着依然,却是暗地调转元力,狠狠做出回击。

“阵法没了,我可以再布一个。”阮东林沉声说着,刹那间,东风西回,震碎隔在两人之间的石桌。

石屑翻滚激荡之间,阮霰身姿巍然不动,元力化作流光护于体外,弹飞沙石。

阿七得了底气,绕到阮霰身前,对阮东林低吼,“那就再破一次阵便是!”

此言一出,却是令庭院气氛更为肃杀。

“破阵的确轻松,可阮霰,你该清楚,没有我的允许,你根本走不出金陵。”阮东林语气生冷,威逼之后仍是威逼,强硬半分不减。

这庭院,稀微星光,阑珊灯火,映出一片素色衣角,阮霰神情淡漠,听完阮东林之言,缓而慢地朝他投去一瞥。

这一瞥,眸间似融寒月光辉,清寒彻骨,又意味深长。

“阮家的确高手如云。但阮东林,百年前,你为了捉住我,折损了多少人、花费多少钱财?别以为我在湖底,便什么都不知道――这百年,你阮家可是大半时间都在休养生息。”

“族长大人,你真有胆量再发动一场追杀?现在,我亲友死尽,无所顾忌。但你不同,你要考虑的太多。你就不怕把我逼急了,我做出一些对自己不利、更对你金陵阮氏不利的事来?”

“再者,我已答应悬月岛牧溪云,明日同他一道出发、前往越州。诚然,悬月岛在江湖中的地位不如阮家,但它仍旧是南陈十大门派之一,其余九大门派皆是它的盟友。若明日我不能准时出现,你认为悬月岛会如何?”

他的声音向来清冷,听上去如空山寒石轻响。而阮东林面色渐沉,宽袖之中手紧握成拳。

阮霰说得没错,每一个字都直切要害。

上一次,为了追捕同神刀刀鞘意外融合的阮霰,阮家几乎出动了族内与刺客组织青冥落的所有高手,可最终活着回来的,不足半数。

因为这人是春山刀。只消一个名号,便能慑住世人的春山刀。他刺客出身,诡计多端;曾为江湖十大传说之首,修为惊人;又生了一张倾绝天下的脸,若是有意巧笑,少有人能经得住那种诱惑。

他三言两语就叫悬月岛绝了更换婚约者的意图,替自己谋了条出逃之路。这个人,可恨至极。

但――

阮东林凛目凝视阮霰那双冷眼,半晌之后,讽刺一笑:“你尽管走,只要――你能走得掉。”咬牙切齿过后语调陡然转高,继而渐趋低沉,语气亦是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