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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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营偏帐中,军医季大夫正在给顾惜朝查看伤势,这个昏迷不醒的年轻人腹部被一剑贯穿,背上也是一片血肉模糊,惨不忍睹。据说,他就是那个计杀辽帅,使涿州军民逃过屠城劫难的谋士。这样的人,不能不救!季大夫这样想着,万分小心地给他处理伤口,仔细地清洗上药。

戚少商站在旁边,战甲未卸,寸步不离地守着,看到大夫慢腾腾的动作,真恨不得自己上去堵住那些流血的伤口。

季大夫的额上有些冒汗,这个年轻主将凝视伤者的目光实在太焦灼,自己的情绪也被他带得紧张起来。

张祺走了进来,轻声道:“戚将军,您的箭伤还没包扎呢。”

“不碍事。”戚少商摆了摆手,头都没转。

“主将,你这样守在旁边,恐怕有碍季大夫为顾先生治伤啊。”张祺提醒道。

“啊?”戚少商一抬头,才发现大夫已经紧张得满头大汗了。

“主将,我们先出去吧,不要打扰到季大夫。”张祺又说道。

戚少商这才挪动了腿,刚迈出一步,又转身抱拳道:“季大夫,请您千万救他。我就在外面守着,有什么事一定叫我!”

“将军您放心,老夫一定尽力。”

戚少商一动不动地站在营帐门口,眉间拧出了深深的褶痕,他从来没害怕过什么,但现在,他真的怕。

“戚将军,不要着急,顾先生会没事的。”毕晟烈也走到了帐前,好言相劝。

“怎么会没事!他都被我――”戚少商攥紧了拳头,砸到桩柱上,一想到战场上那一幕,心里就像锥刺一般痛,“张祺,毕晟烈,你们早就知道他是诈降,对不对?”

“主将……”张祺看到戚少商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您走之后,顾先生说,想要绝地逆转,只有一条路――擒贼先擒王。你出去了,他可以放心地杀杜彦,用杜彦的脑袋当信物去诈降,但是萧尚天肯定会防他,不会让他带着兵器靠近,只有为辽人当先锋、然后被你打败回逃时,才是萧尚天最没戒心、而且又能带兵器靠近他时候,可以一击必杀。为了这个计划,顾先生把穆纠平也派出了城,让他到五百里外的幽州去向郝连将军借粮草,总之,都是为了防止节外生枝。”

“那我回来后,你们为什么还不告诉我实情!”戚少商气苦,原来人人都知道,就他这个主将不知道。

“顾先生说,告诉了你,只怕你的剑下不去……戏也就演得不像了。”张祺低头道。

“他――”戚少商一时语塞,还能说什么呢?……惜朝,原来你什么都想过了吗?

入夜,晚风轻起,季大夫出来了。倚剑坐在帐前的戚少商一下子站了起来:“大夫,他怎么样?”

季大夫擦擦头上的汗水:“将军莫急,剑没有伤到要害,应该没有大事,背上的伤也处理过了,伤面虽宽,但总算没有动到筋骨。” 季大夫说着从药箱里拿出一盒膏药:“这是老夫家世代相传的刀剑伤药,能够生肌去腐,记得每日给他涂些,以后也不致于留下满身疤痕。”

“谢谢大夫!”戚少商接过伤药,不甚感激。

“但是……”季大夫言语有些吞吐,话似乎没有说完。

“但是什么?”戚少商又急了起来。

“戚将军,恕老夫直言,顾先生最重的伤不是新伤,而是旧伤。他的心肺被重创过,气息不调,脉搏紊乱,这除了平日里调养,也难有他法根治。我看他昏迷中还不时惊惮,只怕是日日耽思竭虑所致。我这里还有一个宁神安脑的方子,你也按时给他服下,让他少发梦魇。总之,以后保重身体为上,不要过度思虑,过度操劳。”

“大夫,我记住了。”戚少商攥着药方,向大夫深深做了一揖。

顾惜朝果然经常发梦魇,身子会忽然一弹,然后眉头就皱起来。戚少商守着他,除了握握他的手,喂他喝药,也别无他法。两天后,戚少商必须到大帐去处理军务了,只好派个小校不停去看,看顾惜朝醒来没有。有一次小校跑来说他醒了,戚少商冲到偏帐一看,顾惜朝果然睁开了眼睛,只是茫茫然一片空洞。戚少商一下子想到了六扇门的顾惜朝,心猛地揪了起来,他该不是又疯了吧。“惜朝,你醒醒。”戚少商忍不住唤道。顾惜朝似乎真的听到了他的声音,眼神不知道落在何方,含糊不轻地说:“戚少商,我说我能救千万条人命,你信了么?” 戚少商心里一酸,知他又发梦魇,紧紧握住他的手道:“信了,信了。”顾惜朝的眼睫颤了颤,又昏睡了过去。

第五天早上,戚少商正去伙房端药,小校又喘着气追来说:“顾先生醒了!醒了”

“真的?”戚少商有点疑虑。

“真的!这次是真的!他还跟我说话了呢!”

戚少商马上放下手里的药罐,转身就冲向偏帐,一掀毡帘,就对上了一道清亮又略带讥讽的目光,这目光他太熟悉了,熟悉到激动:“惜朝!你真的醒了!”

“怎么,大当家不满意?”顾惜朝的声音虽然虚弱,但依然清越。

“怎么会!”戚少商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真想一把拥住他,可是手刚触到他发丝又停住了。这人浑身是伤,怎么拥?而且……他对自己一定有火,之前那么多误会,还有那样的一剑。

戚少商本来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动了动嘴唇,什么也说不出来了。顾惜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戚少商尴尬地站了半天,还好,这时小校送药来了。他接过药碗,吹了吹,送到顾惜朝面前:“惜朝,喝药吧。”

“不喝,”顾惜朝别过脸去,“喝了也会漏出来。”

“啊?……会漏出来?”

“哼,被你一剑捅个窟窿,能不漏出来么?”

“呃……”听到这话,戚少商有点手足无措,“惜朝……我那一剑,真的不是有心的,我不知道――”

“戚大将军不用解释,也不必自责,你那一剑如果不下去,我们今天都没有命在。只是,没想到你神力无敌,一剑下去真痛快。还好不是有心的,要是有心,就对着胸口去了吧?”

“惜朝……”戚少商叹口气,打定了主意不跟他顶,“要不这样,你先喝药,等你好了,也刺我一剑。”

“刺你一剑?”顾惜朝转过头,眼里有点惊讶,转而又一撇嘴角,“哼,你当小儿打架么?可笑,无聊。”

随他怎么说吧,戚少商只是执意把药碗递过去,“喝药,喝药。”

顾惜朝喝了药便一直昏睡。到了晚上,戚少商端着油灯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偏帐,探了探他的鼻息和心脉,为他盖好薄毯。正想转身离开,顾惜朝醒了,叫住了他:“戚少商,你可以扶我坐一会么?”

戚少商立刻想起,顾惜朝背上有伤,每天只能俯卧,可他胸口也有伤,肯定气闷难受,自己开始怎么就没想到呢?真是太粗心了!

“好。”戚少商答应着,放下油灯,走到榻前,轻轻扶起他,让他靠着自己,两人相倚坐着。

戚少商看不到顾惜朝的表情,但他觉得顾惜朝在看那点跳动的火光,于是他也看着那里。两个人的目光就汇合在那一点光明的地方。夜很静,只能听到人的心跳。

不一会儿,顾惜朝靠着戚少商的肩膀睡过去了。他的鼻息吹在戚少商脖颈上,轻柔而徐缓。戚少商紧了紧揽着他腰身的手,心里泛起了从未有过的安宁与期盼――如果能一直这样靠着,打一辈子仗也好。

番外1 华锦堂

新年将近,大军驻扎在银州城外,经过数月征战,是时候好好休整一番了。

戚少商处理完军务,向偏帐走去,不知顾惜朝现在在干什么?掀开毡帘,便看到他端坐在案前清算军资帐务,神情十分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