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锦棠的嗓音温凉,动作轻巧地替他掖了掖被角。帝王身上龙涎香裹着朱砂墨的气息扑面而来,齐珩这才发现他袖口还沾着未干的墨迹。
窗外惊雷炸响,齐珩剧烈咳嗽起来。苍白的脸漫上病态潮红,眼角呛出点点泪光。他感觉到帝王的目光在脸上逡巡,像在鉴赏一件瓷器是否有裂痕。
……
时候不早了。
沈锦棠起身,轻拍了下齐珩的肩,玄色大氅扫过满地烛光。“好好休养。”
临走前却又驻足,从怀中掏出个掐丝珐琅手炉扔在榻上。
齐珩裹着被子冷笑,伸手去够那个暖融融的手炉。金身上炉鎏还带着某人的体温他,忽然想起曲幽桐油纸伞上滴落的水帘,也是这般温吞渗地进心里。
上眼皮逐渐变得沉重,齐珩渐渐进入了梦乡……
三更梆子响时,雨声里混进了极轻的脚步声。值夜的桃红睡得熟,没人看见东墙根下,一抹白色衣角掠过湿漉漉的海棠花。
第 16 章 答谢
五更天漏残,宫灯在纱罩里晕着昏黄的光。齐珩枕着手臂看纱帐外的烛花爆开,喉咙里泛起的痒意被蜜渍枇杷膏压得七七八。昨晚睡得早,今天便没有什么困意。
齐珩翻了个身,遣人将自己看到一半的小说拿来。
一截外皮枣红色、带着绿叶的树枝滚落在地。
小白狗叼起树枝,[宿主昨夜咳得像是把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似地,人家今早可是亲自摘了忍冬藤]
齐珩没什么力气逗它,“桃红,过来把这截忍冬藤收一下。”
桃红拾起树枝,摸了把狗头,疑惑小土狗从哪叼来的忍冬藤。“宫里没听说过有种这个的地方啊……总不能是凭空变出来的吧?”
俄顷,檐下金铃骤响,惊得齐珩一个激灵。门口闪过天青色袍角,守门的桃红刚要行礼,却见曲幽桐抬手示意噤声。琴师鬓角凝着晨露,怀中抱着几卷泛黄的帛书。
“先生?”齐珩慌忙扯过被子遮住喉结,挣扎着要坐起。“您怎么……”
“暴雨过后湿气重,注意身体。”曲幽桐将帛书搁在琴案上,冷香随着转身漾开三尺。
“此乃《乐律心得》,闲暇时可阅。”说是探病,话头仍绕着琴艺打转。可他身后跟着的小书童分明捧着青瓷罐,里头晒干的忍冬藤混着石菖蒲,正是太医提过的平喘良药。
[天!]系统一惊一乍:[他的左手背有新鲜擦痕!我放大三百倍扫描发现]
齐珩死死掐断与系统的联系,余光瞥见曲幽桐倒扣在膝头的手。骨节处一道细长红痕,像是被海棠枝的倒刺剐蹭的。他忽然记起琴室东墙外那排疯长的垂丝海棠,刚开的胭脂色花苞被暴雨打得半残。
桃红提着一壶沏好的热茶进屋,为曲幽桐倒了一盏茶。“大人,请。”
曲幽桐点头致意,端起香茗送至唇边,白茫茫的水雾氤氲了他的眉眼。
“听闻陛下免了三日习琴。”曲幽桐突然开口,白玉似的指尖摩挲着杯壁。“若嫌这几日无趣,可自行练习。”
明明是说琴,偏又用余光扫过青瓷药罐,像是怕他没听懂弦外之音。
“桃红。”齐珩一个眼神,桃红当即会意,从书童手里接过药罐。“来,给我吧。”
齐珩笑着道:“多谢了。”
曲幽桐欲言又止,二人就在这样沉默的氛围中,静静坐着。
药香氤氲中,齐珩望着案几上的错金博山炉出神。曲幽桐袖间清冽的松针香混着忍冬苦味,居然比昨夜的龙涎香更催困意。朦胧间有冰凉触感落在腕间,似是有人在把他的脉象。
齐珩蓦地睁开眼睛,曲幽桐若无其事地放下他的手臂,步履匆匆。
外间的桃红突然惊呼:“哎呀,您的伞!”
齐珩强打精神望去,见那柄天青油纸伞斜倚在门廊下,伞骨缠着截断掉的朱红丝绦正是昨日自己系在琴穗上的那一缕。雨虽然停了,伞面却洇开深深浅浅的水痕,像是有人擎着它在海棠丛里站了半宿。
病好之后,齐珩一直寻思着要好好感谢曲幽桐。他在自己的收藏中翻找许久,最终决定拿出一本珍藏许久的古琴孤本送给曲幽桐。这本孤本是他偶然所得,记载着诸多失传的琴艺指法和经典琴谱,对齐珩来说也是极为珍贵之物,但他觉得只有这样的,礼物才能配得上曲幽桐的琴艺和那日的探望。
这日午后,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在宫中蜿蜒的小径上。齐珩怀揣着古琴孤本,迈着轻快的步伐朝着平时练琴的琴室走去。还未踏入琴室,悠扬的琴声便如潺潺流水般传入耳中。
那琴音很熟悉,齐珩一听便知是曲幽桐所弹。弹奏之人琴艺精湛,每音符一个都像是有生命一般,在空气中跳跃、流转。
然而,除了琴声,齐珩还听到了另一个男子的声音,仔细一听,竟然是叶淮之。齐珩心中满是疑惑,这两人怎会凑到一处交谈?
他轻轻推开琴室的门,生怕惊扰了屋内的两人。只见曲幽端桐坐在琴前,身姿优雅,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灵动地舞动,神情专注而投入。而一旁的叶淮之正背对着门,来回踱步,嘴里还不时说着什么。
叶淮之一眼瞧见走进来的齐珩,先是微微一怔,随即脸上露出惊喜之色,激动地跑了过来,大声说道:“你居然也来了?真是太巧了!”
阴差阳错之下,叶淮之误打误撞地犯了个令人忍俊不禁的错误。
“你来这干什么?是不是也知道曲琴师弹奏的琴曲甚妙,想来一睹他的风采,大饱耳福?”
“那你可算是来对了,我跟说,我跟曲幽桐从小一起长大,当了这么多年朋友,就没有见过比他琴艺更高超的人。”
曲幽桐和齐珩就这样看着叶淮之滔滔不绝,谁都没出声打断他。
叶淮之拉着齐珩,硬要把他介绍给曲幽桐。“来来来……幽桐,我来跟你介绍介绍,这位呢,是我的救命恩人,江珩星。”
“不必介绍了,我是她的琴艺老师。”
齐珩转过头来,戏谑地看着叶淮之。“我们早就认识了。”
叶淮之脸色瞬间涨得通红。两人早就认识了,却不打断,静静看着自己一顿上蹿下跳。这这这……
他顿时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猛地转过头,一脸懊恼地质问曲幽桐:“你为何不提醒我?这……这让我情何以堪!”
幽曲桐轻轻抬起头,他那清冷的面容上难得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与齐珩对视一眼,两人心领神会,莞尔一笑。曲幽桐的声音清冷而平静:“你都没停,像连珠炮似的一直说,我怎么插得上话?”
叶淮之顿时语塞,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话来。他只觉自己颜面此刻扫地,气冲冲地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