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已非战时,私下调动上百兵马,已不算是小事。然而裴容廷说是“商议”,语气却是不容置疑,显然是给他捏住了眼前的把柄,以此要挟。
张将军自认倒霉,不肯也得肯了,因思索道:“既是中书开口…只是上午自与中书商议过后,张某已将军队调往铜陵的营地,以便雨停渡江。张某留在苏州,原是为与祁王殿下叙旧,身边随从不到十人。而从铜陵调军,又赶上大雨,便是选精锐快马,往来总要到晚间”
“不行。”裴容廷立即打断道,“太晚了。”
“太晚了。”他又沉吟了一声,却不是说给任何一个人听。暗自咬牙,皱眉凝神,颓唐得退后两步,一手撑着那奉五供的月桌边,另一手攥紧了自己心口处的衣袍。他纵褪了雨裳,里头的石青织锦依旧湿了个透,张将军忙张罗着他换身干净衣裳,裴容廷却没大搭理,只合目摇了摇头。
那太岁星君跟前供着香水与鲜果,祁王在旁边看够了戏,随手捡了个苹婆,也不管那是给祖师敬献的,扑掉了上头的香灰,自己就啃起来,笑道:“有趣,裴中书生死场上见过多少世面的,至于就怕成这样?”
裴容廷恍若未闻,却把正拾乐的祁王觑了一眼,凝重着脸色欲言又止。
因为有过勾栏里的狭路相逢,他自是很忌惮着祁王几分,然而张将军却错会了裴容廷的意思,只当他想借祁王府的人,忙走过去低声对祁王道:“殿下,臣倒记得殿下手中倒是有一队仪卫。在王府训教过的,自是精明强悍的…”
其实藩王照例有三队仪卫,一队两百人上下,只祁王当年被逐出北京,虽未削藩,却减了鸾仪仪仗。
祁王不置可否,乜一眼裴容廷,挑起眉道:“若是裴中书开口,本王倒也不好却了他的情面,只是冤有头债有主,中书总得告诉本王是去救谁。本王也见识见识,哪个奴才这么上中书的心。”
裴容廷立时瞥过去极凌厉的一眼。
视线交锋,两人都有极漂亮的眼睛,一个眼神胜过千言万语。祁王愣了一愣,冷笑愈发深了,“是…她?”
他再撑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滑天下之大稽!他一个王爷,眼看着俩文臣武将,高堂明镜下响当当的人物,为了个小婊子在这儿出谋划策,简直有辱皇家体面。但祁王也知道今儿是他们理亏,少不得给裴容廷卖个情面,因此笑过了,却也叫了侍从进来,吩咐他回去告知给长府官,打发人在城里暗地搜查。
祁王描述起银瓶的特质,摸着下巴,语气闲闲:“…至于她那模样,也不见得多好看。倒是大眼睛,小粉扑子脸,瘦得一把骨头,尖下颏”
说到一半,却渐渐停住了。
并不是因为裴容廷那可以剔骨剜肉的冷冽眼色,而是他惊异于自己竟完全记得她的样子。
尽管这些日子并不曾刻意回想,不过是闭了眼,略静了静心,在心里铺开一张白宣纸,她那平淡的美丽就能从一众样貌模糊的绝色里跳脱出来。毫笔沾饱了朱砂,随即流利地绘出她的眉与眼,似是碧海青天下的弯月。
凭什么?就因为他曾差一点儿破了她的身子?
祁王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可真让他回望起那个有月的夜晚,肏弄那花魁的滋味早已没了印象,反倒清楚记得那小婊子穿的是密合绣八宝纹的裹胸。她有着瘦削的肩胛,尖尖小小,在月下仿佛玉白的蝴蝶,叠着翅膀栖在光洁的脊梁。
到底是男人顶犯贱,山珍海味穿肠过,心里念着的永远是那才到嘴又飞了的鸭子。
一岔神的功夫,裴容廷早已把话接了过去。他观祁王的举止,并不像是个知情的,便将银瓶与桂娘的体貌都细细交代给了王府的侍从,又蹙着眉,垂眼凝思,很快嘱咐道:“最后有下人见着她们是在午时三刻,到五刻时发现人不见踪影,从衙署到最近的南城门只需一刻钟,南门外是山塘河大雨不得行船,山塘河的船只必也要查验过。”
祁王的人领命退了下去。此后整个下午接连不断地带人进观中请裴容廷辨认,却并没有一个是他的银瓶。裴容廷对着苏州的地图部署人员,渐渐心力交瘁起来,站也站不得,只能把手臂撑在桌上,一缕子乌发从额前垂下来,如玉的脸挣得青白。
案前供着法灯,暗光清素,却折亮了这一屋子的琉璃灯,珍珠帘,祖师的金宝座下密密嵌着玛瑙,散出亘古的幽深的艳光。裴容廷乌浓的眼也像是宝石,然而佛灯的火苗映进他眼底,却泛不起半点流光,怆然的沉雾里再无一丝素日的风光意气。
祁王盘腿倚坐在一旁的麻花坐床上,把一只香橼抛在手里,饶有兴致地冷眼旁观。
他唇边仍噙着嘲讽的笑,思想却飞得远了。
裴容廷这人是出了名的四平八稳,来日死了上青史让人凭吊,总少不了一句“贵轻重,慎权衡”。尽管进内阁那年他已经被贬出京,这位中书出将入相,青云直上的种种事迹却赶着刮遍了大江南北。
这么个人,会为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婊子折服?
况且她是被人掳了去,难道苏州城里还有同他不对付的势力?
祁王才在思索,忽然贴身的侍卫李十八悄声走到他身边,低声耳语道:“殿下,在山塘河外发现了几艘船关押着两个女人,有人认出…似乎是东厂的厂卫。属下不敢轻举妄动,因此来讨殿下的示下。”
香橼抛起来,却没有被接住,摔在青砖地上,骨碌碌滚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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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作品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吧...但作品智商真的代表作者智商,这种小学生权谋我写着都绝望了哈哈哈
如果有任何不清楚的地方,希望大家可以告诉我(最好别骂我呜呜呜呜
一江风 <[古言 1V1] 银瓶春(果馅蒸酥)|PO18臉紅心跳
一江风
要说山高皇帝远的藩王最怕谁,除了厂卫,再没有第二个。
尤其是祁王这种当年坏了事,给打发到封地里来的,说是出阁,其实也和圈禁差不多,暗中自然少不了那些阉竖监视。他顶厌恶同东厂打交道,那李十八自也知道,但他只是一语不发站在祁王身旁,倒是另一个侍卫低声谏言道:“有东厂掺和,此事一准儿小不了,属下看着这趟水实在混,殿下…”
祁王皱了皱眉,手里没个握着的东西,只好把手攥紧了,攥得骨节脆响。他没应声,却一瞥裴容廷,提高了语调,慵声命那李十八道:“十八郎,既然得了消息,怎么还不赶紧禀报给中书大人知道。”
裴容廷瞥过了目光,那李十八顿了一顿,却也顺服地又拜到他跟前,把那东厂船上的女人又复述了一遍。
若是寻常,就算天塌下来,裴容廷也有本事做出风轻云淡的沉静神色,朝臣们就最恨他这点。可这会子他早已心神俱摧,一个恍惚,竟就任由惊骇冲上眉眼。瘦长的指尖撑在太阳穴上,凤目笼在烛火的阴影中,烛火跳了一跳,他的眼光也凛了一凛,尽管不过短短片刻,还是被祁王尽收眼底。
祁王眯了眯眼。
看样子,裴容廷对此也一无所知至少是并没有许多准备的。
既是东厂的手段,极有可能是皇帝的旨意。世人皆知裴容廷是在本朝平步青云,得皇爷一手提拔,极被倚重怎么,这对圣君贤臣间也有些不为外人道的嫌隙机密么?
祁王眼中的浪水也不晃了,渐渐寒冷下来,凝成了薄冰。
他把手撑着下颏,冷眼看裴容廷高声唤静安备马,立即就要往山塘河去会那些东厂番子。
他也不出言,只等裴容廷前脚一走,便立刻对李十八使了个眼色。
李十八会意,躬身应了,忙也循着裴容廷的踪迹出了门。
帘卷西风,带进匝地的雨声。
雨还在滔滔下着,那饱饱的雨点子已是够密了,下到江上,被那冷酣的江风一吹,更是噼里啪啦,从四面八方打着江上的客船。
银瓶便是被这杂乱的雨声惊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