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1 / 1)

三年后的今日,桂娘发觉那徐娘不仅逃出了命来,且已洗刷了身份,成为贵人的爱妾。然而她换了个身份,也仿佛换了副心肠,再见到她的时候,那弯弯的眼睛里没有眼泪,没有欢喜,甚至没有惊讶,有的只是对面不识的茫然,仿佛生命里从未出现过她这样一个人。

瞧那假兮兮的矜持样儿!生怕旁人看出她与个小戏子有牵搭似的,浑忘了当年两人在海河边洒泪而别,自己是如何搂着她抽涕允诺,“姐姐照拂我这许多,来日若逃得出命来,必定报答姐姐的恩情。”

桂娘恨得要命,熬不住要报复。

也许若徐娘能大大方方与她相认,也许赎了徐娘的并不是一个如此风光霁月的男人,她也不会想到如此下作的手段,然而事事偏撞在了一处,处处比较着,更显出她的不堪与可笑这些年她珍藏着的回忆,究竟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无牵无挂的人,报复起来最爽快,她气昏了头,便故意使出手段到她男人跟前揭她的底。

然而瞧眼下情形,反倒是她落了个弄巧成拙,这裴中书不仅不信她的话,甚至连听也不想听。

不过半路买的一个小妾,露水夫妻,秋胡戏,至于就这么相信她?

桂娘一向比常人多重心窍,心里不禁疑惑,可眼前杵着裴容廷这么尊大佛从前是玉面佛,眼下倒像玉面煞神,更是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正伏在地上说不出话,忽然听见假山外的树丛窸窣,伴着一声儿娇脆的低叫。

“哎哟!躲在这儿做什么,唬了我一跳!”

她也吃了一吓,忙抬头望去,正对上裴容廷瞥来凌厉的眼光。

他下颏往远处一扬,桂娘愣了一愣,立刻会意,一骨碌爬起来就往后跑。

她是练家子,走路没声儿,一闪便转到山石后头,借着这机会,连忙溜走了。

桂娘前脚儿才走,裴容廷转身,迎面就碰上走进来的银瓶。她脚步徐徐,穿身白纱衫儿,雀蓝妆花比甲儿,月白杭绢裙上滚着羊皮金边儿。手执一把冬竹骨细洒金春扇儿,本是遮日头的,进到这阴凉里便合了起来,轻轻抵在下颏上。看见他,十分刻意地“呀”了一声,慌忙叫了一声“大人”。

空相妒(三) <[古言 1V1] 银瓶春(果馅蒸酥)|PO18臉紅心跳

空相妒(三)

“奴大呼小叫的,敢是惊扰了大人?”

银瓶笑吟吟的,却带着三分装傻充愣,往裴容廷身后张了张,又觑着他面色不虞,问得小心翼翼。

裴容廷很快收敛了神色,不置可否,反问她:“方才你在同谁说话?”

她忙道:“是个小厮。奴三不知路过这里,不防他从柳树根子后头窜出来,倒唬了”

裴容廷眉心微皱,立即追问:“是谁?”

银瓶才张开口,却顿了一顿。

其实她认得那小猴崽子,就是裴容廷身边的瑞安,可这会子告诉了他,倒像是告黑状,日后若瑞安被罚,反连累自己难做人。银瓶如今步步小心,连小厮也不肯得罪,因摇了摇头,抿嘴道:“这奴倒没认出来,想是路过的,躲在那儿解手的罢了。”

裴容廷若有所思地往山石的尽头看了一眼,也没再说什么。他的脸映着夕阳,像镀了金,边缘泛着一丝生而冷的流光。

银瓶偷偷看着他的脸色,不由得暗自惊心。

方才她虽没听见,却是看见了的。

那翻飞的一点衣角,白的是袄,红的是纱袴,在那山石后头一闪而过,分明就是桂娘的打扮!

想必他们两个方才就是在这儿幽会,被她一嗓子惊散了。好事被打断,他自然气不顺。

都怪瑞安这囚根子打岔!害她没听成壁角不说,还在大人跟前闯了祸。

银瓶一路灰溜溜随着裴容廷回了院里。她刚才还有点吃醋的心思,现在却只盼着他别把气撒在自己身上,于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殷勤围着他转。他净手,她在旁边递胰子,他往香案前走,她就手忙脚乱地找出香盒捧着,小丫头送茶来,她又多此一举地把那小茶匙摆摆好,再奉到他面前。

一直倒相安无事。直到他在东坡椅里坐下,慢条斯理拿杏叶茶匙拨茶末子,银瓶抱着茶盘垂头站在一旁,冷不丁听见他开口。

“方才你都听见什么了?”

银瓶吓了一跳:“我”

她是真的一个字儿也没听见,因恨不能生出十张嘴来为自己撇清,然而脑子里转了个弯儿,却顿住了。也许这是个诈降的圈套。她忙住了口,故作呆呆地问:“方才?大人是说那解手的小厮吗?…奴倒没听见有什么动静,不然也不会从那儿走了。”

她一向是呆根子多于小聪明,今儿难得灵光一现。

裴容廷“唔”了一声,继续呷他的茶。隔了半天再看银瓶,见她眼中依旧只有胆怯与紧涩,人虽飘忽了一点,倒也不像是知道了什么惊天大秘密的样子。

他闲闲道:“这儿不用你辛苦,回去歇着罢。”

银瓶看他神色松散了点儿,连忙乘胜追击,赔笑道:“伺候大人是奴的本分,当不起辛苦两个字,还是叫奴在大人跟前当点小差罢。”

“不必,你出去让平安找件朱红的补袍来。”

平安是专门服侍他换衣裳,打点穿戴的小厮。

要是前两天,银瓶乐得被他打发走,还能去找柳姨娘说说闲话,吃吃点心。然而如今桂娘临插一脚,不免让她生出些许危机的预感。

她跟着裴大人将近半个月,自打头一晚上梳笼未遂,他便再没有任何亲近的举止。银瓶思来想去,料定了是因为上次自己太忸怩,显得小家子气,不如桂娘活泼,因此裴容廷才会放着家花去撷野花。她想着,反剪了一双手,故意把秋波慢闪,撩了裴容廷一眼,小声道:“奴…奴服侍您换衣裳,也是一样,只怕比小厮们还仔细些。”

这媚眼抛得比她从前做婉婉时差得远了。裴容廷顿了一顿,虽不大明白她的意图,倒被触动了一点回忆。他微笑,抬了抬手招她道:“过来。”

银瓶不明其意,却也俯身凑了过去。

“怎么,让你歇着还不愿意。”他在她耳边呢喃,“就这么想伺候我?”

银瓶听得身上起了一层细小栗子,下意识觉得危险,忙要直起身,却被裴容廷拉住了。他锢住她的手臂,沉声道:“难得你有心,既如此,我也不好拂了你的意。单换个衣裳有什么意思,趁着天色还早,叫他们烧热水来,咱们两个痛痛快快洗个澡罢。”

洗澡就洗澡,哪儿有两个一块儿洗的,还“痛痛快快”…是她想拧巴了不成?银瓶心里扑通跳,还在那儿琢磨,裴容廷竟低笑了一声,又道:“嗳,对了,再叫他们多送几块儿油毡子进来,把那床上地上都铺上。不然一会儿汪得哪儿都是水,也不好打理。”

果然他就是这意思!

不然只洗个澡,又怎么会洗得床上都淋着水!

这进展得也过于顺利了,银瓶登时血气翻涌,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僵在那里不知所措。

她脸上的潮红才蒸起来,裴容廷却不着痕迹地撒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