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和钟玉河往昔亲昵打闹的种种,走马灯似的虚幻又真切地浮在他面前时隐时现。

他一直只道两人姐弟情深,怎么就是没想到那挂去呢?

可又有谁能想到呢?

他的儿子和女儿竟然就在他的眼皮底下搞着这档子罔顾人伦的腌臜事。

……

温热柔软的触感蓦地抵上他的额角,璟帝猛地一惊睁开眼睛,却在闻到周遭弥漫的檀香味后镇静下来。

区别女子呛鼻甜腻的脂粉味,是明朗又沉静的气味,是他灌进胸膛又抽离心房的气味。

璟帝难得面容晏晏,宽大的手掌覆上抵着他额角脆弱皮肉的指尖,顺势摸着背后人藏在广袖里一截纤瘦的手臂。

“皇后怎么来了?”璟帝嘴里噙着笑意,仰着脑袋看着吴皇后,脑后的软发贴着吴皇后的手背来回亲昵地摩挲,竟露出些毛头小子讨娇的情态。

“想皇上想得紧,不就来了。”吴皇后并不柔腻却修剪得很干净整齐的指甲一下一下拢着璟帝的头发穿梭着。

“你可难得想我,打我做璟帝以后你就没正眼看过我。”璟帝惬意地眯起眼睛,恍惚好像又回到了十六七岁的少年时期。

那时候没有尔虞我诈,没有黎明苍生,只有鲜衣怒马的快活肆意,和他稍一打趣儿就满脸通红,嘬一口甜美多汁像个水蜜桃的吴家小姐。

“我知道你委屈,可古往今来哪个璟帝能避开后宫三千,倘使能不去碰她们,我也不想去碰她们,不绵延子嗣你叫我怎么向列祖列宗和朝堂老臣交代?”

“我已竭尽全力地去补偿你,除生下头一个子嗣的林婉柔我厚待了些,放眼整个后宫,哪个能与你相争?朝堂上面我也放权太子,任他去做,他出的岔子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朝野上下非议不断,我只当不曾听见,有人说我被猪油蒙了眼,有人说我是惧怕你们吴家的势力,可你说是这样吗?”

“你知道的,是这样吗?”

璟帝睁大眼睛盯着吴皇后凌厉的下颚,声如雷霆地非得逼吴皇后说出一个答案。

吴皇后面不改色地缩回手掌,慢条斯理似是不甚在意地道:“谁知道呢。”

“是啊。”璟帝的面色刷地一白,好像刚反应过来他问了个多么愚蠢的问题,“你就没信过我。”

“曾经……”吴皇后并不尖利的指甲狠狠掐进掌心的软肉,“曾经的吴小姐信,可我已是吴皇后。”

“覆水难收……覆水难收……”璟帝苍凉地笑着,又被呛得喑哑地咳嗽出声,“你心底压根就没我,哪来的想我是因着太子的事来的吧。”

吴皇后点点头,苦涩地笑道:“就当您欠臣妾的,您就饶了长天吧。”

“不可能,什么都可以依着你,只有这件事不行。”

“太子尚还年少无知,我不能眼睁睁看他沉到泥底被万人唾弃,这种天地不容的……”

璟帝的声音戛然而止,只见吴皇后跪在他的面前,伏地行礼,“长天年幼,望陛下垂怜,要怪就怪臣妾为人母,没有教导好他……”

……

又是大半个时辰过去,林婉柔有些虚弱地抿抿干燥的嘴唇,喉咙里头干渴得像燃着一团火,要把她整个人都烧干。

可她不能走,她走了以后还有谁能救她的玉儿。

也不知道璟帝究竟抓住了哪条尾巴,竟要把她的玉儿逐走。

所有人都会知道玉儿失势,玉儿性子跋扈又要强,怎么能过这个坎儿,到时候得罪了人都没人给他撑腰。

吴皇后走出乾坤宫的大门,闲庭信步地路过林婉柔身旁,没有看她一眼,脚步却是蓦地一顿,“太子叫我告诉你,他不会不管钟玉河,你别做傻事,不但帮不到钟玉河说不准还会害了她。”

“你跪也没用,他是好一副铁石心肠,岂是你跪跪就能跪软的。”

吴皇后面色一凛大步离去,地面散落的枯叶被她并不轻盈的步伐掀得纷纷扬扬,漫天秋意浓在她蒙灰的鞋底被碾得支离破碎。

“后面那句,是我说的。”

跪有用吗?

纳妃前夜,她隔着厚重的朱门跪了一夜,滂沱的雨水淋湿她的衣裳,把她整个身子都冰冷地泡发。

她声嘶力竭地一声又一声地唤着那人的乳名,却得不到任何的回应,只有门檐挂的红灯笼燃又熄,熄又燃。

……

吴皇后一只脚踏进宫门,扬起一阵细细的、茫茫的灰尘,低低地覆在他的鞋面,镀上一层灰暗。

太子慌忙上前去迎,额头蓬乱的碎发遮挡着他通红的眼睛,“怎么样?”

吴皇后眉头紧锁地后退一步,和太子拉开些距离,“你就不能叫人拾掇拾掇屋子和你这个人吗?我要是钟玉河,我看你这副破败样儿我也不想搭理你。”

“母后!”

“璟帝那里行不通,他就守着他礼义廉耻的一亩三分地不肯挪脚。”

太子的面色煞白,喑哑的声音瑟瑟地颤抖着道:“我怎么也要去看看他,知道他过得好是不好,不然我怎么安心,我怎么安心……”

吴皇后看着太子凄然的面色,突然觉得她的儿子和几年前雨夜里的自己重叠在一起,傻子似的求一个求不得。

吴皇后眼底云翳翻涌,终是闷闷地长叹一口气,“你且再等几日,我寻个机会偷偷送你出宫。”

“你这几日就先好好吃饭睡觉,把精神养好,胡子拉碴地去见钟玉河你也不怕他嫌弃。”

第三十一章蛇尾

“霍兄,你怎么来了。”薛豫立欣喜地上前去迎。

他刚要出门去找霍靖安,没想到他自个儿就找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