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希境顿了顿,轻轻嗯了一声,知错就改:“对不起。”

几个民警过来安抚陆声二人,将江希境从地上扶起,陆声抵着江希境没受伤的那半边肩膀,几乎扛起了江小少爷全部的重量,他每一步都走的踉跄,后来是民警和好心人帮忙才背起了江希境,风风火火地前往医院。

车上,江希境一直虚弱地倚着陆声,像没断奶的小兽寻找成年兽的庇护,他声音微弱,每一个字音都吐得缓慢,甚至呼吸都变得紊乱不堪:“哥,我手机在口袋,你......嘶......你打个电话给胡鹏,他会处理所有的事情......咳咳......”

江希境失血过多,进医院后几乎抬不起头说半句话,他嘴唇发白,脸色更是像纸片一样难看,浑身冒冷汗。陆声陪他在急诊跑来跑去,做了大大小小的检查,又付了押金,送江小少爷进了手术室。

胡鹏来得比陆声预想的要快,迅速了解情况后便接手江希境的病况。陆声对胡鹏的第一印象很淡,直觉跟江小少爷混的都是一丘之貉,只能说他性子比江希境随和不少,看起来就是‘好脾气’的类型。可这次江希境被砍进了医院,陆声再见他时,胡鹏跟那晚在餐桌上一惊一乍的男孩完全不同了,他站在医院外廊连打了不知几通电话,神情严峻,往后几乎是边骂边咆哮,陆声帮江希境拿化验单的时候路过偶听一耳,只能零零碎碎听清几句,大多是:‘就算进了公安局都他妈的得给我把他找出来’‘你知道他砍的是谁’‘他家有几个脑袋能掉?’

江希境不但要输血,手上的伤更是要缝针,那一刀子砍断了他几根血管和手筋,差点伤到骨头。这些都是陆声在被派出所请去做笔录后回到医院才知道的,江希境的手要缝十八针,运气爆棚好悬躲过手臂瘫痪,但彻底恢复也要大半年。

这个消息像一发炮弹一样直撞陆声的脑壳,荡平所有混乱的思考。

“部长?陆部长?”

陆部长刚听到这个消息就跟禁了音一般,僵直地站在原地,胡鹏拿着电话在他面前晃了好几下手,看他瞳孔从涣散状态慢慢找回聚焦,随着人手动的幅度挪移了几分,以为他是累坏了,才道:“我给阿境升了病房,他睡了。陆部长,现在这么晚了,没什么事你也先回去休息吧。”

陆声的状态实在称不上好,脸上灰朴朴,眼底血丝密布,他比起江希境来说仅能算没挨刀子,能抗得揍和摔一样抗了不少,身上有好几处擦伤,衣服还是先前被黑社会扯坏的那一件,狼狈地套在身上,看起来跟落难后的生还者差不多。他提起精神,跟江希境到医院,接受派出所询问这一系列事情,忙到现在已是华灯初上,暮色苍茫。

陆声这才感到一阵铺天盖地的乏力,好似紧绷的神经突然松懈了下来,神情恍惚地点点头。

胡鹏招呼完他便先走了,准备去看转到新病房的江希境,结果刚推房门发现陆声还没走,反倒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有些诧异,转念又想到了什么,说道:“噢,陆部长,我给你打个车吧。然后医疗你垫付的押金我微信转给你……还有什么事吗?”

“不是。”陆声摇摇头,“我不是要钱,我只是想……”

陆声停了两秒,像是在纠结的内心中找到了方向,做出某种决定,定神道:“我等他醒了再走。”

对上胡鹏探究的目光,陆声慢慢地补了一句:“……我不知道如果他醒了,没看到我,会不会难过。”

胡鹏呆了一下,随即笑了笑:“行,那我让阿姨再带一份夜宵过来,还没吃饭吧,有什么忌口?”

陆声在江希境的病房里吃了晚饭,等胡鹏说的阿姨把食盒掀开摆在他面前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今天几乎没吃什么东西,怪不得身体哪里都疼,头疼,心疼,胃疼,他还以为是被打的后遗症。所有人都在忙碌地救治着江希境的刀伤,他到医院后找了个能歇息的空隙,去厕所简单处理了一下身体的伤口,彼时其实连走路都疼得厉害。

江希境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手上还吊着水,半边脸被混混联合技的那几拳揍得皮下出血,肿得像头猪,另外半张脸还是帅的,只是脸色并不好。

胡鹏从事发开始就有打不完的电话,此刻终于闲下来,敲了敲房门,看着陆声:“部长,聊聊?”

..

两人走过空旷的充满消毒水味的长廊,来到外厅,夜晚的冬风凛冽,恰逢是这个季节最冷的那几天,气温降得厉害,来急诊的人很多,都是发烧流感,像江希境这种重大事故的倒为特例。

“介意抽烟吗?”

“……不。”他们谁都因为这件事身心俱疲,胡鹏或许有自己的发泄方式,陆声不打算剥夺它。

胡鹏却心细地意识到他话语里的停顿,说:“阿境不抽烟的。”

陆声抬眸看了他一眼,思索了一下,说:“给我一根吧。”

胡鹏的脸上写满了意外,手摩挲着烟盒,看着陆声泰然自若的神情,悻悻递了一根过去,还顺手帮他点着了火。

陆声将烟嘴含在齿尖轻轻吸了一口,胡鹏的烟挺贵,烟味是柔和淡雅的,略苦,他让它们在肺腑里游过一遍,再从嘴里吐出来。

晚风捎起他的发丝,浅光落在他轮廓清晰分明的侧脸,勾出一道精美的线条,一片鸦羽下涌动着隐晦的情绪。

胡鹏突然有些理解江希境为他赴汤蹈火的理由,这脸就算不换成女人,也有些惑人。

“经常抽?”

火星在陆声修长的指尖明明灭灭,他淡淡地说:“身体会一点,精神上不太喜欢。”

他母亲死前酗烟,整个屋子里都充斥着让人喉干刺鼻的香烟味,陆声不喜欢。母亲死后他试着找那个味道,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吸烟,在精神最难捱的日子里,他就靠着点燃一支烟睡觉。

胡鹏擦了根烟,慢条斯理地渡了一口,呼出大片雾,开了话匣:“听说阿境跟你表白了。”

“......嗯。”

“你觉得他怎么样。”

“……”

胡鹏执着地看着他,眯了眯眼,势必要从陆声的嘴里挖出答案来:“一点评价没有?”

陆声只能回道:“挺好的。”

胡鹏沉吟了一会,正色道:“嗯......我不知道你家或者你有什么恩怨纠葛,但是我会查清楚的。今天他这刀是替你挨的,但是我们都不能确定,明天他还会替你挨什么,对不对?”

“……”陆声下意识想要辩驳,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什么能驳回他的,只能继续沉默。

胡鹏改了往日和气的模样,今日起对外的锐利对陆声也张开来,说:“你要是不喜欢他,我建议你快速让他死心。你要是喜欢他,我建议你别让他等太久。什么都好,就是别钓着他,行吗?”

“如果你有什么困难,是能用钱或者权利解决的,那对他而言都不是困难。但是我不希望像今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再落在他身上,江希境再挨一刀或者再受一次伤,那你真的太不做人了,你知道吗?”

陆声忽然有些委屈,那点委屈又化成了心烦意乱,可是他明白胡鹏生气的点,江希境作为胡鹏的好友,因他这个外人受伤了,他对他这个外人发脾气是情有可原的。陆声没法算清的东西太多了,他不知道自己对江希境的关心和照顾是不是比胡鹏还多?那些黑社会是不是真因为他的缘故才来?无论如何,如果今天不是江希境,那被带走的人就是他,被砍到的人应该也是他。

没有江希境的话,他应该会被围观的群众送进医院,或者被带到什么别的地方去。如果他进了医院,他应该连一个替他站台的家伙都没有吧。

可是感激归感激,为什么又要和江希境对他的情感扯上关系。

被绑架难道是他想的吗?江希境救他难道是他选择的吗?被砍伤这种事也要怪在他头上吗?

陆声以很轻的幅度摇摇头,甩开那些乱七八糟的疑问,用十分冷静的目光看向胡鹏,“我会对他的感情做出回应,但不是现在。”

公主爱上英雄可能是心动于斩杀恶龙的那一刻,陆声不想因为愧疚和亏欠而诞生‘满足江希境的愿望吧’的想法,草率地做出决定。

“我会好好想一想,如果真的......没感觉,我会让他死了这条心的。”

作者的话:2024,新的一年来啦,祝大家新年快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