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瀚辰的出场就像一枚针,给越充越大的失态气球扎了一个无伤大雅的小孔,气幽幽地泄出去,倒没了爆炸的风险。他转头对董丽珠笑眯眯地说:“我听说董小姐对跳伞很感兴趣,正巧,小境对这些运动都挺熟的,有机会一起。”
“啊......昂,好啊。”董丽珠没想到江瀚辰会点一下自己,她的目光落在江瀚辰流畅的侧脸上,神情有微微失神,显然被迷了一道。
这可是江瀚辰!B市所有适婚千金都在物色的黄金男人!
江希境离得最近,自然没有错过董丽珠的痴迷表情,嘴角微不可查地扯了扯,一偏眼,和江瀚辰投来的视线打了个照面。
江希境硬着头皮说:“嗯,等宴会结束......”
兄弟二人视线交流一触即分,江瀚辰继续应对董丽珠和程笙等人,他样貌不比江希境差,姿态优雅,谈吐大方,看起来游刃有余,不愧为男女通杀,妇女之友。这时,大厅里原本凝固的氛围才重新流动起来,仿佛江希境的失礼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江希境犹如获救,壮着胆去看父亲等人的神情,江理此时已经在和其他人交谈,程为民显然对他的无礼之举感到不满,眉头微紧地和江希境对上一眼。
江希境的心情霎那坠入谷底,心口的疼痛已经泛成麻意,不受控地冲着身躯的各个角落,比起拒绝董丽珠,他现在更想做的,是去质问他的亲生父母: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他和江瀚辰有这么多差别?
他承认,他是比不过江瀚辰,可为什么要有这么大的差别?
就连现在,站在程笙和董丽珠面前讨得两位女士频频露出笑脸的江瀚辰,仿佛才是这次宴会的主角。
脑海深处,不好的情绪顺着记忆闸门的打开,一点点噬去江希境原本的表情,越是混乱,他的脸色就越如凝了霜一般,是不是因为他连虚伪的假面都维持不了,而江瀚辰能戴着一整天不掉,所以他才比不过江瀚辰?
江希境觉得喉咙发紧,扯开领带,他不敢再去想,这样的问题,伴随着他的成长,已经想过千千万万次了。
宴会还在进行,江希境却觉得空气稀薄,他的肺就是那个被江瀚辰用针扎破的气球,再也换不了气了。
江希境趁着众人注意兰-生柠檬力分散,开始讨论别的话题,大步离开宴会厅。他刚出门,还没走出五米,手臂被人拉住。
江希境蹙眉往后一看,竟然又是江瀚辰。
他现在看到江瀚辰就烦,也不知道江瀚辰是怎么安置他妈和那位董小姐的,这么轻而易举就跟了出来。
江瀚辰说:“你要走?小境,那些客人都还没走,主人可不能提前离席,我知道你不舒服,你先忍忍。”
江希境哪里不知道这些道理,觉得江瀚辰此刻还上来假惺惺,令他恶心。出离愤怒地甩开他哥的手,眼底凶狠,咬牙切齿地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不是......”江瀚辰看见江希境通红的眼底,怔了一秒,答道:“......我以为,只是推荐你们认识。”
认识?这明明是先斩后奏,换成你江瀚辰在刚刚那个情况,到底有什么台阶能下?
江希境没心思去研究江瀚辰说得是真是假,扭头道:“算了!”
“我去花园散散气,里面太闷了。”江希境不再听江瀚辰的阻拦,转身离开。
江希境的成人宴就在不愉快中结束了。
江希境刚到家,佣人便来敲门:“小少爷,江老爷让你去一趟静心室。”
江家静心室是江希境最讨厌的地方,说是静心,实则一点都不静,江家人常在此处开家会,它还有一个作用,就是惩戒犯了错的小辈。江希境小时候是这里的常客,对静心室的流程倒背如流。江瀚辰是这里的稀客,进去一回能被江希境扒着墙角听两个小时,就算被发现了拎进去共罚,出来也能捂着伤口笑江瀚辰三天三夜,没心没肺的。
这一回,不仅是程为民和江理,连江瀚辰都在。江希境进屋抬眼,发现江瀚辰坐在离门口最近的一把红木太师椅上,心中忿忿,心想江瀚辰竟然有了椅子,这屋子椅子不多,常坐的就那么几个人,那么几个位置,他进来是没有椅子的,也没有佣人给他准备椅子,他只能站着。
在这个房间里,站着的人,总是羞辱的。
程为民见江希境到了,率先开口道:“江希境,说你犯的错吧。”
让孩子自己说出自己的过错,他们认为这样孩子才会有意识到所作为错。可也有不知犯了什么错的孩子,绞尽脑汁地猜,把瞒天过海的事一箩筐地抖出来的案例。江希境心中寒凉,他二十岁了,过了成人宴,凌晨却跟八九岁的儿童一样受家规责训。
江希境低垂着眼沉默不语,直挺挺地站着,裤缝两侧的手握得死紧,整个人显着一种不服的倔气。
静心室内气氛僵持,安静得落针可闻,直到江理开口,点名道:“江希境。”
江希境没有回答程为民的问题,反而向坐着的人提出疑问:“为什么定亲的事情没有提前告诉我?”
程为民嘬了一口热茶,冷冷地说:“过年的时候就想和你说了,你自己不回来。”
“这是理由吗?”江希境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听的笑话,破罐子破摔道:“这是我的人生大事,你们应该跟我商量,而不是莫名其妙地就推一个不知道哪来冒出来的女人,让我娶她!我不喜欢她!你们在宴会上做这种事,是不是存心料到我没法拒绝,想让我难堪?”
程笙着急地摆摆手道:“没有的,宝贝,妈妈没有想让你难堪......”
“你算什么东西!”程为民扬掌一拍把手,发出炸雷般的响声,面沉如铁,锋利目光直逼江希境。
“你以为是她高攀了你?你能娶到董丽珠小姐是你的福分!”程为民冷冷地盯着江希境,像一头即将发怒的雄狮:“丽珠成绩优异,听说在国外那个什么学校全年满绩点。你知不知道董将军在军团里的政绩?这次是我和你妈劳费苦心说了很久,董将军一块联系,丽珠才愿意回国来你参加的成人宴,你能比得上人家什么?你还有脸看不上人家?!”
“而且丽珠性格又乖,脾性温柔。哪像你天天泡那些烟花柳巷,不学无术,花天酒地!”
“我什么时候”江希境觉得一口黑锅压得他直喷老血,声音放大,激动地争执起来:“就那几张照片,能证明什么,这样就把我定性了?”
程为民拔高的声音如敲锣打鼓,震耳欲聋,整个房间都回荡着他的质问:“你长这么大,哪件事情让人省心?上了大学就更加无法无天了,还惹了黑社会,如果不是瀚辰,谁去帮你摆平?!”
“我那是为了救人!”
“能沾上黑社会的人,能是什么好人?”
“操!你什么狗屁逻辑!”
江希境彻底炸了,矛盾在陆声被诋毁后彻底激化,多年以来的委屈和不甘让他难以自控地红了眼,指着座位上的江瀚辰:“你们为什么不这样对江瀚辰?”
“凭什么不让他结婚?就因为他是集团的继承人吗?”
江瀚辰不言,没人回答,像是一种默认。江希境手指颤抖,继而整个人都哆嗦起来,压抑着嗓音说:“是。天才,神童,全都是形容他的。而我什么都没有,就因为我平庸,普通,不够优秀,所以你们就这样对我是吗?”
他自嘲自怜,笑了起来:“董丽珠小姐怎么看得上我呀,江瀚辰那么好,你们让江瀚辰和她结啊。”
“我也是个人啊,爸,妈,我也是你们的儿子,为什么这样对我?”
江希境眼含热泪,绝望地问:“我什么时候没听过话?唯一按照我自己的决定做的就是上大学,我有违背过你们的旨意吗?我有做过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吗?”
这是江希境二十年以来的第一次爆发,从来没有人见过他这幅歇斯底里的样子,也没有人在名为‘静心室’的地方大吼大叫,江希境手舞足蹈,像是活着被丢入油锅滋滋作响、扑腾挣扎的鱼,又像是揭开棺后就会立刻随风化尽的白骨,已经没有多少时间活了,恨不得把肠子和胃都吐出来:“既然当初选了江瀚辰,为什么还要回来救我,你们就应该让我死在保险柜里!让我死掉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