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我们回家吧…好不好?”

喉咙早就干了,声音有些沙哑,也有些破裂。轻轻的。

可他那乞求般的话语却轻轻地掉进空气里,无论如何都得不到一丝回应。

一阵沉默。

是不是因为他今天说了太多的乞求,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已经不会得到任何回音了呢?

神早就嫌他烦了。

尤利卡无措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手仍然谨慎地搭在母亲的肩膀。或许应该放开的,母亲不喜欢他碰她,可此时手下的身体像一具枯竭的身体,浑身都在发冷。

不论是他的手还是被他搀扶着的,母亲的肩膀,都一样的冷。

“…对不起,妈妈,我应该早点来的。”

早点来,在母亲还没有开始喝醉之前。

可要早的话,应该早到什么时候呢?今天他一做完兼职就立刻去了妓院的老板娘那里,去完那里后再赶回家就已经晚了。他不可能放下晚饭不做就直接去找母亲,没办法加快做饭的速度,更何况之后出现的意外…如果他在那些催债的人来敲门之前就走了,家里只留下他的弟弟妹妹们,再加上布鲁斯容易冲动的性格,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他根本想都不敢想…

好像根本就想不到一个更好的解决办法,一切从一开始就乱了套,越是往深了去想思绪就越像一团乱麻。

尤利卡的身体其实一直都并不算好,有些营养不良。他本质上没有那么精神充沛,一直以来都不过是靠着一种不得不去有的毅力,一根‘弦’,就那样苦苦支撑着,支撑了许多许多年。

可此时此刻,那根本就脆弱的弦就仿佛彻底断了一样。

所有的思考骤停,陷入一片空白。

他应该去慌,可那一瞬间,看着眼前安静躺着的母亲…

他所拥有的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那是一种无比怪异的平静感,促使他就那样保持下去,再也不用去想任何东西 没有周围蔓延着的刺鼻酒味、没有背部的刺痛、没有喉咙的干涩、高额债务……

仿佛可以就那样睡过去,睡多久也没关系。

但那份空白并没有持续太久。

背上的痛楚使尤利卡又瑟缩了一下。空白不再是空白,那些斑斑点点的思绪和情绪再次填满、充斥着空白,或疲惫、或忧伤、或焦虑…多到仿佛要同时在他的脑中炸开。

而最后,那些负面情绪都被硬生生地压抑了下去,因为任何负面情绪对他来讲都毫无用处。

深吸了一口气,脑子里唯一剩下的只剩一个清晰的想法,他要跟老板请求要一杯水,因为水可以用来为母亲醒酒。

母亲时而清醒,时而迷糊。他喂过一些水,但大多数时候也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等着,生怕会有像刚才那两个男人一样的人接近母亲,只能时刻保持警惕。

又过了很久,母亲终于清醒了一些,清醒到可以走路。

回去的一路上,尤利卡搀扶着母亲。她眼里没什么神色,很是麻木,就那样任由他扶着,也没有推开的意思。

但等到接近家门口的时候,她却停住了。

见母亲没有要进门的意思,尤利卡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轻声说,“妈妈,到家了…我们回去吧,外面凉…”

“…家?”

像是在模糊的意识中听到了某个可笑至极的字眼,母亲放空了的眼神终于重新聚焦了起来,但不知道聚集在哪一处。

然后,她又喃喃自语般重复了几遍‘家’这个字眼。

也许是意识不够清醒,也有可能是太清醒了,在重复了许多遍后,她忽然间做出了一些以往从来没有做过的行为

发出了痛快的笑声。

尤利卡愣住了。

他从来没有听见过母亲那般笑过。笑得肩头都在上下剧烈颤动。

在模糊的记忆中,母亲的笑是淡淡的,似乎总是带点拘谨,从不会像现在这样,像是释放了所有闷在胸口,始终没有被宣泄出来的声音。

一些放荡,夹杂了一些愤恨。

母亲很快看向了他,那眼神此时是聚焦的,却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家…哈哈!什么家…我没有家,更没有孩子…”

“我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需要。这样最好,我要丢掉…都丢掉…”

那样憎恨的眼神,尤利卡以为母亲会试图用仅存的力气将他推开,甚至身体已经做好了被推开的准备。

但事实上是,母亲什么也没有做。

她没什么余力,唯一的力气都集中在了那几乎带着强烈的恨意的眼神,和那仿佛永无止境的控诉之中。

“我为什么要那么辛苦!凭什么?神在哪里?神是死了吗 为什么都那么辛苦了,还是不肯对我宽容一点?”

“我做错了什么…那些混蛋,非要跟我对着干…”

“我只是天生不怎么合群而已,说什么就是因为我是一个寡妇…寡妇又怎么了?不就是死了一个丈夫吗?说得好像她们自己的丈夫能一直活下去…!哈哈哈,可笑…”

你生来就是个怪胎,尤利卡。

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和你父亲都吓了一跳。

我们认为,那一定是诅咒。

今天的夜晚格外的黑,母亲带有浓重酒味的呼吸传入尤利卡的味觉感知中,她的手很凉,手心有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