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进去后,服务员迎上前来微笑道:“请问是两位吗?”

“嗯。”

“好的,请跟我来。”服务员带着两人来到角落里,一张小的方桌前。

吕幸鱼牵着他的手,进来后一直好奇地四处张望着,餐厅里零零散散地坐了些人,除夕夜里,大家似乎都在家里吃年夜饭,在外面吃的还是少数。

“请问两位牛排要几分熟?”服务员问道。

“啊?”吕幸鱼怔愣地看了看他,又转头看向何秋山。

服务员又重复了一遍。何秋山说:“要全熟的。”

吕幸鱼听他这么说似乎找回了些底气,他跟着何秋山说道:“对,要全熟。”

对方似乎有些诧异,但还是应下了,服务员验完券后,帮他们倒了两杯茶水就走了。

吕幸鱼坐在他旁边拿起叉子,他笑起来:“好重。”何秋山帮他取下头上那顶米白色的帽子,说:“热也不知道把帽子摘了,都出汗了。”

他拿起餐桌上的纸巾替他把额头上的汗液擦掉。

吕幸鱼捧着脸颊撑在桌上,两条腿在下面晃荡着,“快上菜...快上菜......”

何秋山坐在他旁边,温柔的眼神一直粘在他身上,心尖上又泛着细密的疼。

他十五岁的时候,工地不收他,他只能去餐厅当洗碗工,一个小时二十块钱,何其廉价的劳动力。他没办法,洗碗洗到手指蜕皮,整日窝在狭窄逼仄的后厨,一身的油烟味。

小鱼那时候小,大冬天穿得很单薄,蹬着双布鞋就来找他,他蹲在一边洗碗,小鱼也学着他蹲下来,撑着下巴看他洗,脸颊开了些细小的裂口,红彤彤的。

何秋山手上沾满了泡沫,问他:“冷不冷?过几天发工资了哥给你买新鞋子好不好?”

“给你还有奶奶都买。”

小鱼乖巧地点点头,嗓音稚嫩:“好,可是奶奶都不认识我了,怎么办啊秋山哥哥。”他说着,泪珠短线一样掉了下来,呜咽道:“呜呜...她都不认识我了,问我是谁的孩子...”

奶奶有老年痴呆,年纪越大,病只会越严重,何秋山很小的时候就被奶奶捡了回去,他是个弃婴,大冬天的被人丢在了废品站,奶奶去收废品时看见了他,就带了回去养着。直到后面吕幸鱼出生,一出生就被父母丢给了奶奶。

何秋山想起奶奶刚把小鱼抱回来的时候,很小的一团,包在被子里,脸颊粉红,睁着双水润的眼睛直溜溜地看着他,他也刚学会走路,趴在炕边,比小鱼大不了多少的手指轻轻捏住他的手,他放低声音,像是稍微大点声就会吓到他:“宝宝,小鱼,我是哥哥...”

小鱼眨了眨眼睛,忽然笑了,露出嫣红的牙龈,何秋山也笑,捏着他的手指晃晃,温柔地叫他:“小鱼,小鱼宝宝。”

小鱼十三岁的时候,他奶奶走了,两个人连丧葬的钱都没有,灵堂前,小鱼在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用粗糙、已经皲裂的手指擦去他脸颊上的泪水,他发誓,以后不会再让小鱼跟着他受一点苦。

热气腾腾的牛排端上来了,被服务员整齐地放在了桌上,吕幸鱼的面前。

他有些笨拙地拿起刀叉,嘴里念念有词:“左手刀右手叉...还是右手刀左手叉?”

他直起身子朝其他餐桌看去,观察了一会儿,有样学样的拿起刀开始切,却不小心用力过猛,锋利的刀刃剐蹭在盘里,发出刺耳的声音。

众人的视线投了过来。

吕幸鱼像是做错了事一样,他赤红着脸,低着头呆坐在原地,拿着刀的手也僵硬得不像话。

何秋山覆在他身后,取出他手里的刀叉,凑近他的脸颊碰了碰,轻声道:“没关系,哥帮你切,小鱼等着吃就好。”

吕幸鱼悄悄抬起头,发现周围人的目光早就移开了,细枝末节的小事而已,没有谁会在意。他吐出一口气,看着何秋山有条不紊地切牛排。

何秋山叉起一小块,“小鱼,啊----”

吕幸鱼急忙张开嘴,他闭紧嘴巴,牙齿咬破肉的一瞬间,他幸福地眯起眼睛,“好好吃好好吃!”

“原来味道这么美味!”

何秋山笑了笑,又切了一块递在他左边。

两人坐在角落里,氛围温馨甜蜜。

不远处的餐桌里,方信皱起眉,拿起手帕将嘴里的一小块牛排吐在了餐纸上,包裹着丢在了垃圾桶里。

他喝了口水,看向对面,眉眼恭敬地垂下,“曾先生,是否要换一家餐厅?”

曾敬淮没说话,靠在椅背上,眼神平淡地看向对面,半晌后,他问了一句:“很难吃吗?”

方信斟酌着回道:“味道不是很理想。”

毕竟人均七十的西餐厅能有多好?合成肉加上劣质酒精,他想不通曾先生为什么会来这家餐厅吃饭。

方信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角落里那桌,坐着一对情侣,正在相互喂食,他默然,大过年的不回家吃团圆饭来餐厅干什么?这种劣质牛排到底有什么好吃的?

结果他越看越眼熟,被喂饭的那人不就是......

他小心翼翼地看向曾敬淮,对方脸色冷淡,眼中静若寒潭,直到那对情侣起身离开。

曾敬淮才收回眼神,他拿起桌上的刀叉,开始吃已经冷掉的牛排。

“曾先生......”方信诧异道,这都冷掉了。

曾敬淮看了他一眼,他抿紧嘴巴不再开口。

味道果然很差,何况已经冷掉了,他蹙着眉,沉默地吃完了这盘牛排,他脑海里不断浮现着那小孩尝到味道时露出的笑容。

他喝了口水,脊背往后靠去,缓声道:“时间不早了。”他看着两人的身影渐渐远去,抬头看向头顶的吊灯,喃喃道:“不早了,你去找曲文歆的弟弟,让他来见我。”

橙色的灯光映在他的眼中,方信看不懂他的情绪,只是遵从他的命令,“好的。”

街上飘起了鹅毛大雪,何秋山帮他戴好帽子,长臂搂着他,两人走在漫天的雪中,吕幸鱼伸出手去接飘落的雪,洋洋洒洒的雪花落在他的手套上,晶莹剔透的,他笑着把手盖在何秋山的脸上。

看着何秋山被冻得一激灵,他笑出声来:“哈哈哈。”